第274章 【做朋友】

　　小二樓客廳。
　　空氣陷入了壹片詭異的沈寂中，支票落在茶幾上的細微響動都清清楚楚。
　　壹百六十萬，對於壹個普通家庭來說，可謂是筆天文數字的巨款了，如果壹月工資三千塊的話，壹年薪水將近四萬，也就是說，這個人不吃不喝不玩不樂，需要四十多年的時間才有可能掙夠這壹百六十萬。而我，就像跟鄒奶奶保證的那樣，在鄒家有困難的時候，我連眉頭都沒有皺壹下便想也不想地拿出了壹百六十萬，仿佛跟路邊小攤上買了根兩塊錢的雪糕那麽簡單。
　　鄒月娥的態度更簡單。
　　她看也不看地拿起支票，隨手往鄒吉祥身前壹遞，連句謝謝都不和我說。
　　鄒吉祥和黃玲呆呆地看著那張支票，咽咽吐沫，“姐，妳幫我們選房吧。”
　　鄒月娥嘴角跳了跳，斜眼看看他：“都是要結婚的人了，以後自己的事兒自己辦，買房還要姐張羅嗎？妳跟小玲商量著來吧，喏，錢妳自己拿著，支票有期限的，這周之內盡快把錢轉到妳賬戶上。”
　　鄒吉祥顫抖著手腕接過支票，情緒有點激動。
　　鄒爺爺眉頭板了板：“顧靖，妳這……唉……”
　　黃母樂得跟什麽似的，瞅瞅我，鞋子冷不丁踢了黃玲壹下，“楞著幹什麽呢，還不謝謝妳顧哥！”
　　黃玲啊了壹聲，才反應過來，紅著眼睛泫然欲泣道：“謝謝顧哥，真的謝謝您。”
　　鄒吉祥也刷地壹下看向我：“姐夫，謝謝您，錢我以後肯定還您！”
　　我擺擺手：“別提還錢不還錢的了，妳姐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客氣什麽？”
　　鄒奶奶嘆了口氣，看看我們，末了對鄒姨道：“月娥，妳也說壹句啊，啞巴啦？”
　　鄒月娥淡漠地抿著性感嘴唇上的酒精，卻是什麽也不說。
　　我咳嗽了壹聲：“沒事沒事，什麽謝不謝的，都是我應該的。”臉上雖有尷尬，但我心裏卻美滋滋的，不說謝謝才對，那證明鄒姨沒把我當外人。轉頭再看向臉色不好的荊濤，我這叫壹個樂啊，月娥找我要錢卻不找他，誰親誰疏這還用說嗎？
　　之後的氣氛猛然熱鬧起來。
　　除了鄒姨和荊濤，其他包括鄒奶奶在內的人都對我熱情了許多。
　　黃母拿手機給家裏打過電話後，似乎爭得了她愛人的同意，很快就跟鄒奶奶和鄒爺爺敲定了吉祥倆人的事情，現在，鄒家當家作主的是鄒月娥，很多重要的事項都是鄒姨拿主意的，這回也不例外，她跟黃母商量的結果是年後先買房同居，等五壹假期再說結婚，估計是想鄒吉祥和黃玲在婚前盡量磨合磨合，以免倆人後悔。
　　下午三點出頭，大家的興奮勁兒才過去了壹些。
　　鄒爺爺吩咐幾個小輩兒去準備晚上飯，然後對黃母道：“晚上和小玲住這兒吧？”
　　這回黃母沒有拒絕，“方便嗎？”
　　“方便，屋子有的是。”鄒奶奶指了指樓上的方向，“樓上三間屋呢，我和月娥壹人占了壹間，剩下壹間給妳和小玲住，吉祥睡樓下。”樓上三間屋，樓下兩間屋，等於還有壹個房間是空著的。
　　黃母瞧瞧黃玲，笑道：“那行，我們娘倆就打擾壹晚。”
　　鄒月娥把杯子裏最後壹口酒喝幹凈，淺淺壹笑：“以後都是壹家人了，什麽打擾不打擾。”
　　借著這個風頭，我眨巴眨巴眼睛，腆著臉道：“那啥，今兒個我也住下行不？”
　　鄒月娥唇角抽搐了兩下，笑瞇瞇看向荊濤：“中午也沒讓妳吃好，晚上壹塊吃吧，公司那邊沒事兒吧？”
　　荊濤壹笑，瞥了我壹眼，答道：“單子早簽完了，那行，我再蹭頓飯。”
　　被無視的我訕訕壹笑，詢問的目光投向鄒奶奶：“媽。”
　　其他人都小心看了看鄒月娥的臉色，最後，鄒奶奶遲疑道：“住吧，樓下有空房。”
　　見鄒月娥沒說什麽，黃母幹脆還了個人情給我：“小靖，我不太睡得慣上層，要不咱倆換換吧，妳睡樓上，我們娘倆睡壹層。”
　　“成，我睡哪都成。”我立刻給了黃母壹個感激的眼神。
　　晚飯的時候，七姑八大姨等壹些鄒家遠壹些的親戚都沒有來，家裏只擺了兩桌，我終於有資格跟鄒月娥壹個桌子吃飯了，不過，我卻壹點也高興不起來，蓋因跟鄒姨挨著的不是我，而是荊濤，他們倆壹杯壹杯地幹著茅臺酒，喝得不亦樂乎，我拿起杯子想跟鄒月娥喝壹個吧，可人家不給面子，唉，要不是黃母和二姑在壹旁打圓場，我還真下不來臺了。
　　荊濤很是幸災樂禍，“伯父，伯母，我敬您二老壹杯。”
　　等他們喝完，臉紅脖子粗的大叔暈暈乎乎地舉起杯：“月娥，敢不敢妳跟大叔幹壹杯？我就不信了，我喝了三十多年酒，還喝不過妳壹個女人家？來！”大叔和鄒月娥都各自喝了壹斤出頭，但鄒姨的酒量豈是吹出來的？不但壹點醉意都沒有，而且別忘了，她下午吃飯之前還自斟自飲地喝了小壹斤呢，等於現在已經連續喝了兩斤多，與其他人酒量差距相當明顯。
　　“好啊，呵呵，我敬您。”鄒月娥剛要端杯壹飲而盡，荊濤卻攔住了她。
　　他假麽惺惺道：“大叔，月娥喝了不少了，別喝壞了胃，我替她跟您幹了吧。”
　　我把臉往下壹拉，有點不高興了，心說妳算老幾啊？我們壹家子喝酒，有妳屁事兒？
　　可偏偏，荊濤似乎在我離開的這壹個月裏幫過鄒家不少忙，無論鄒月娥也好，還是鄒家的親戚也罷，都很給荊濤面子，他壹說替鄒月娥喝酒，大叔也不敬她了，轉而跟荊濤喝起來。我冷冷看他壹眼，這叫什麽事兒啊？要是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月娥跟荊濤是男女朋友呢！
　　這份郁悶壹直延續到了飯後。
　　大約七點鐘不到的時候，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屋裏只剩了八九個人。
　　荊濤沒少喝酒，迷迷糊糊地坐在沙發上喝著茶水，似乎是醉了七七八八，跟鄒奶奶幾人聊了幾句，他突然擡起腕子看看表，喲了壹聲：“都七點了，我得回北京了。”他眼神好像很清醒，但站起來的時候，腿腳卻打了個晃蕩，險些沒站穩，“哎呦不行，今兒個喝得真有點多了，呼。”
　　鄒奶奶關切道：“妳壹個人開車來的吧？那怎麽回去？酒後駕駛可不行！”
　　荊濤搖搖頭：“就倆小時的車程，撐撐就過去了。”
　　鄒爺爺砸了下嘴，堅決道：“別，妳還是跟家裏住下吧，別路上出事。”
　　荊濤猶豫了片刻，“……合適嗎？”
　　我壹聽就明白了，這孫子想賴在鄒姨家不走了，妳醉了嗎？我怎麽看妳挺清醒的啊？
　　“有什麽不合適的？都不是外人。”鄒奶奶拿起暖壺，給他把茶水蓄滿，“上回我們家裝修，那幫工程隊的找麻煩還是妳幫著給協調的，我們還沒好好謝謝妳呢。”想了想，鄒奶奶楞了壹下，看看臉色陰森的我，沈吟道：“吉祥，晚上妳和顧靖睡二樓吧，讓荊總睡妳壹樓的屋，待會兒記得收拾收拾。”
　　鄒吉祥應了壹嗓子。
　　荊濤對他們笑笑：“不好意思，那就打擾了。”
　　我不客氣地重重壹哼。
　　鄒奶奶瞅瞅我，擡頭道：“顧靖，月娥，妳倆跟我來壹下。”
　　我眨眼看了下鄒姨，壹定神，站起來跟著鄒奶奶走上樓，後面，鄒月娥和鄒爺爺也踩上了樓梯，二樓壹拐彎，鄒奶奶帶我進了第三個房間，推門進屋後，壹指裏面，“顧靖，晚上妳就和吉祥睡這兒吧。”
　　我說了聲好，然後巴巴看著她，知道鄒奶奶有話要說。
　　等鄒月娥和鄒爺爺也進了屋子後，鄒奶奶把門壹關，正色地看著我道：“吉祥不小了，他的事兒我們壹家子頭疼了好久，現在能跟小玲在壹起，也算了了我們家壹樁事，多謝妳了，嗯，不過，這個買房子的錢，算我和我老頭子管妳借的，跟月娥沒關系，以後要還錢，我們老兩口還妳，妳明白我的意思不？”
　　我當然明白，鄒奶奶是說，這個情是她欠我的，而不是月娥欠我的。
　　汗，雖然有些不好聽，但鄒奶奶的話，似乎就是那種“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吧？
　　但我能說什麽呀，忙表態道：“爸，媽，本來就是我對不起您家，現在家裏經濟上不寬裕，我拿點錢出來算什麽啊，都是應該的，您要非說欠什麽情還什麽錢的話，那就真沒什麽意思了。”鄒奶奶八成是不想讓我拿這壹百六十萬當借口要挾鄒姨，其實，這種事我也做不出來呀。
　　蹺著二郎腿坐在墻角的鄒月娥瞇著眼睛假寐，壹語不發。
　　聽了我的話，鄒奶奶和鄒爺爺臉色溫和了壹些，看了女兒壹下，鄒奶奶道：“妳之前說的也對，妳跟月娥好歹也是夫妻壹場，就算沒緣分繼續過日子，也沒必要把關系鬧得太僵，嗯，妳這次的情我記下了，妳傷害了我女兒的事兒，我和老頭子也不追究妳了，從此壹筆勾銷，咱們兩家誰也不欠誰的了，對吧？”
　　想兩清？
　　哪那麽容易！
　　我馬上正襟危坐道：“那可不對，我欠月娥的，壹輩子也還不清，這點錢哪彌補的了？”
　　鄒奶奶眼神壹動，試探著開口道：“那……那妳再補償我們家點錢，離婚的時候，月娥可什麽都……”
　　“媽！”鄒月娥掛上了燦爛的笑容，“妳給我留點臉行不？”
　　這個笑不是真的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鄒姨生氣了。
　　鄒爺爺臉上也有點掛不住，瞪了老婆子壹眼：“孩子們的事兒，妳就別摻和了！”
　　鄒奶奶不服氣道：“月娥也老大不小了，難道妳想她光棍壹輩子啊？總得成個家吧？鄒月娥，妳跟顧靖到底怎麽著，妳自己趕緊解決了，那荊濤……我不說妳也明白，趁早把事兒說清楚，要不咱這個家還能消停的了？早晚有壹天得打起來！到時候要鬧得全村都知道了，妳不要臉，我和妳爸還要臉呢！”
　　從老兩口話裏的意思分析，他倆似乎稍稍偏向荊濤壹點。
　　這也不難怪，我雖說砸了小二百萬出去，可荊濤的家底似乎也不錯，加上我曾經傷害過鄒月娥，這就在老人們心裏埋下了壹個壹輩子也解不開的死疙瘩，所以他們的態度偏西荊濤也沒什麽錯。當然，如果沒有那壹百六十萬，從下午鄒奶奶那惡狠狠的態度就能看出來，我根本連聽到這些話的機會都沒有，算起來，我跟鄒家的矛盾已經化解了很大壹部分了，是好事兒。
　　於是乎，我裝作沒聽懂鄒奶奶的話頭，可憐巴巴地看著鄒姨：“月娥……”
　　鄒月娥睫毛兒抖了幾下，沒言聲。
　　看她這幅表情，我就知道鄒姨是說不出與我斷絕來往的狠話了，心頭實實松了口氣。別看她臉皮厚，其實心思裏卻是個很講究的女人，她下午才拉下臉來跟我要了壹百六十萬，這會兒要是說什麽狠話，難免有點“媳婦娶過房媒人丟過墻”的感覺，那樣也忒不地道了。想到這裏，我就覺著這錢真沒白花，至少多給自己留了壹個實打實的機會。
　　鄒奶奶見女兒不言語，不由得壹瞪眼珠子：“到底怎麽著啊？”
　　鄒月娥還是不吱聲。
　　鄒奶奶臉上壹氣，恨鐵不成鋼道：“死丫頭，我就知道妳心裏面還想著他呢！”
　　是嗎是嗎？我嗖地壹下看向鄒月娥，喜上眉梢。
　　鄒月娥臉頰上的肌肉頓時抽了抽，“……這樣吧，顧靖，妳給我弟弟買房的情，我記下了，咱們的恩怨也壹筆勾銷，我也懶得再給妳甩臉色，呵呵，挺沒意思的，嗯，我看別人夫妻之間離了婚後也能相處得很好，咱們也學學他們吧，又沒有什麽深仇大恨、殺父之仇的，何必呢？”
　　我重重點著腦袋：“對對，何必呢！”
　　鄒月娥瞇著眼睛壹看我：“我想通了，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挺好，以後妳有時間可以來我家串串門，有煩惱也可以打電話跟我聊聊天，這都不是問題，但我先說好，我不幹涉妳的私生活，妳也別幹涉我的事，咱們就是平平常常的朋友，誰也別過界，好吧？”
　　看來，鄒月娥是沒辦法壹巴掌拍死我，又不想跟我和好如初，才選了這麽個折中的方式。對於這個結果，我還算滿意，朋友？男男女女那點事兒不都是從朋友開始的嗎？只要鄒姨不拒絕和我接觸，我重新把她追到手的希望就加大了許多。所以，考慮片刻，我輕輕點了點頭：“好，就按妳說的。”
　　鄒爺爺看看我們倆，滿意道：“是啊，做朋友挺好，沒必要鬧僵。”
　　鄒奶奶似乎有什麽其他想法，皺眉了幾秒鐘後，她嘆了壹口氣：“妳倆要是真能做得了朋友，那就做吧。”
　　鄒月娥呵呵笑了笑，“為什麽做不了？拋開顧靖的缺點不說，他這人還是比較仗義的，這不，我都跟他離婚了，咱們家有事兒他也緊著幫忙，呵呵，顧靖，這錢影響不到妳吧？別到時候妳女朋友發現了，妳跟她交代不了？”
　　我尷尬了壹下：“我沒女朋友，真的。”
　　鄒月娥笑吟吟勾勾嘴角：“妳是沒選好呢吧？要不要我幫妳參謀壹下？”
　　前幾個小時，鄒姨還跟我板著臉玩視而不見呢，現在，她卻笑容滿面地跟我聊起天來，變化不可謂不快。我從她的表情上明顯感覺到了，此時的鄒月娥絕對戴了壹張厚厚的假面具，看得我是又好笑又郁悶。
　　鄒奶奶蹙眉瞧瞧我們倆，“唉，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我是不管了。”
　　鄒月娥下巴往門口壹努，對我笑道：“下樓吧，過兩天咱倆跟吉祥他們去北京看看房子，好歹也是妳的錢，多出來的還得退給妳呢，對了，房子歸房子，等吉祥辦婚事的時候，份子錢妳可不許少給，怎麽也得幾萬塊吧？”
　　我訕訕笑著：“壹定，壹定。”
　　這個小妖精啊，妳進入狀態還挺快，真把我當朋友了？扯淡吧！信妳我是傻子！
　　我心裏跟明鏡似的，可又沒辦法說什麽，壹邊跟她說著話，壹邊起身要下樓，不過臨出門前我又站住了腳步，“對了，差點忘了。”我折身退回來，摸出支票本寫了張支票給了鄒奶奶，“爸，媽，這是十萬，您拿著。”
　　鄒奶奶壹楞：“不行，這是什麽意思？”
　　我道：“我們家那邊有規矩，只要掙了錢的小輩，逢年過節都得給家裏長輩們錢，這十萬是我壹點心意，過年了嘛，您壹定拿著。”
　　鄒爺爺急急推辭道：“妳都給了吉祥壹百六十萬了，來的時候又買了那麽多東西，不能要妳的錢了。”
　　鄒奶奶也道：“是啊，拿回去吧。”
　　我壹轉頭：“月娥……”
　　鄒月娥眉梢跳了跳，隨即揚起笑容：“呵呵，既然是顧靖壹點心意，就收下吧。”
　　“那……好吧。”鄒奶奶嘆嘆氣，把支票拿到手裏，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