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迷途思返（六）

方言沒有去男人村子裏打電話的打算，坐在火堆旁和有些膽怯的小男孩聊著那位梁老師。小男孩才九歲，身上的棉襖已經看不清原色，打著幾個補丁，腳上的雨靴大的像只小船，小臉凍的通紅，嘴唇上幹裂的可見血跡。
在方言看來，已經算的上是很邋遢了，沒有城裏孩子的那份靈氣可愛，但那股純真卻掩藏不住。小孩在村裏唯壹的小學讀二年級，剛才說的那個梁老師是小學裏唯壹的老師，出身大城市，卻在此堅守了八年。
“梁老師生病的話，誰給妳們上課？”
“不上課，在家。”
說了會話，氣氛融洽了很多，小男孩回答著，蹲在火堆旁用木棍挑著火苗，玩的很開心。方言苦笑著點點頭，難怪男人那麽緊張那位梁老師的傷勢，還有那言語間發自肺腑的深深敬意。
叮鈴鈴～～～床頭的木櫃上，壹部老式的電話機響起。方言本沒打算接，但想著也許和男人的工作有關，還是走過去拿起了電話。從電話那頭的聲音來看，每次通報火車要通過的信息不過是例行公事，末了還說了句，“我以為沒人呢，這麽大雪妳還守那？”
匆匆結束通話的接線員甚至都沒聽方言說壹句話。方言放下話筒，看向壹個角落，走過去，拿起男人的紅色小旗子。
幾分鐘後，壹個少年站在雪地裏平舉著小紅旗，火車從身邊飛馳而過……
在離木屋大概四裏地的村莊——趙家莊，大概只有四十幾戶，貧困是它的特征！莊子裏的小學是方圓十裏之內唯壹的學校，所有的年級集中在壹個教室上課，而這所因為唯壹的老師受傷而停課的小學，在第二天重新開課。
壹個成績慘不忍睹、主動退學的高中生，在華夏中部的壹個偏遠山區，接過了受傷老師手裏的教鞭。很諷刺！但再沒有壹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願意來這裏。
幸好是小學，即便在剛開始的幾天很多村民都跑來看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新老師，看他在講臺前用粉筆笨拙的寫字、看他面對學生莫名其妙的問題後皺眉抓頭的模樣而發出的善意笑聲，他依然堅持了下來。
從此，趙家莊多了壹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冬去春來，在寒風開始變的嬌柔，在陽光開始有了溫度，在校門口的椿樹抽出了第壹片嫩牙時，梁老師回來了。
方言是第壹次看見這個男人，他站在教室的門口，神情復雜的望著講臺前用笨拙的敘述方式給學生上課的自己。無關於道德，無關於良心，當任何壹個人發現自己可以被替代時，心情多少會有些復雜。
教室裏有些沸騰，整個學校的支柱、信仰再次歸來，歡呼聲不絕於耳。
方言沒有任何的東西需要收拾，將教鞭放到講桌上，拍去手上的粉筆灰，朝那些純真的孩子們揮揮手。
“再見了……”
在所有平靜下來的孩子和那位梁老師的目光中，方言迎著春日的陽光，在鄉間的田野小道上越走越遠，像個孤獨的流浪者。有孩子跑回去告訴了家長，在方言站到那山梁時，回頭壹望，學校前方矗立著黑壓壓的人頭。
“小老師怎麽都不和我們說聲就走啊？弄的我心裏酸酸的！”
“我家女娃就喜歡他，回家總是和我們念叨這位小老師。”
“小老師的衣服都臟的和我家娃壹樣了，老是不讓我給他洗……”
“是個好娃，心地好！也不知道和家裏鬧了什麽事，這回梁老師回來了，小老師也該回家了。”
趙家莊的老老少少聚在壹起，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山梁的那壹邊。他們至今不知道他從哪裏來，叫什麽，只知道他除了在上課時說話外，問他什麽都只是笑壹笑，溫潤的很。接近三個月的時間，他安靜的讓村民不覺得他的存在，就像大年三十的晚上，全村的人都在壹片興奮當中，有人想起邀他去吃年夜時，他已經關了所有的燈，靜靜的躺在床、上。
那位去喊他的村民當時哭了，他沒讀過書，卻第壹次體會到了那種被黑暗包裹時細膩的傷感。
腳步不停的方言依然能聽見山後面那些小孩的呼喊和哭泣聲，短短幾個月的教師生涯，他體會到了曾經無法想象的生命的苦痛，不是他，而是那些村民。相比較，此時他的人生，多少顯的有些矯情。
趙家莊沒有壹個男人在外面打工，都守著那幾畝薄地。不是懦弱，不是固執，不是懶惰，他們勤勞的讓人心疼，他們只是眷戀著自己的家，然後將走出大山的希望寄托在下壹代，他們對老師有著可怕的尊敬和愛護。他們在自己的土地上上演著屬於他們自己的戲，堅持著他們的執念，但沒有壹個人為他們的堅韌喝彩。
方言覺的自己某段時間是個沈淪者和墮落者，總會在無人察覺的角落肆意的矯情，讓那些失意與無助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