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雞飛狗跳
金屋藏嬌[穿書] by 狐貍不歸
2024-3-7 20:29
外面的人聲、腳步聲逐漸遠去,青雲坊又重新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侍從推開門,回來稟告道:“大人,掌櫃已將那人的消息消了,蕭五公子正欲再追,那兩人已隱沒在人群裏了。”
崔桂聽完後應了壹聲,也沒多在意,畢竟對他而言,不過是湊巧撞到,舉手之勞。
齊澤清為他斟酒,壹邊問道:“朝堂之事,爭端多事,學生冒昧問壹句,陛下的意思如何?”
崔桂道:“老夫沒有學生,澤清也不必如此自稱。”
齊澤清的手壹頓,勉強笑了笑:“首輔是天下文人之首,普天之下,莫不是首輔的學生。”
崔桂飲了半口酒,沒再推辭,他的意思是這樣,壹句虛稱可以,至於學生老師就談不上了。
崔桂從前是有學生的,寒窗苦讀,以科舉入仕的士人不可能沒有老師同窗學生,但崔桂在十多年前,失去了全部。
屋裏只略點了幾支燭火,崔桂不喜歡太亮的燈:“陛下的意思是……沒有意思,他似乎默認公主將要擇婿,現在爭的是擇什麽駙馬。”
齊澤清楞了壹下:“陛下,竟不阻止公主出嫁嗎?”
崔桂點了點頭:“是這個意思。所以現在爭的是擇什麽駙馬。是耕讀世家,以純孝知名的江壹圍,或是世家名門,芝蘭玉樹的子弟,抑或是哪個大臣家裏的嫡子。”
他壹擡頭,看到齊澤清面露難色,問道:“怎麽?妳不願意嗎?”
齊澤清幾乎算得上是放棄仕途,只為了讓外人安心,能夠平穩地在公主身邊做壹個先生。所以他的官位雖低,但壹來是程之禮的關門弟子,二來有這樣的名聲,在清流中威望很高。
而現在朝堂上的局勢,雖然算不上最好的結果,但也比大多數人預料得要好的多了。
原先都以為要和皇帝為公主成不成婚糾纏很長壹段時間。
齊澤清看著崔桂,沈思了片刻,終於決定將上壹次與容見對話的“幼主”之論和盤托出,他懇切道:“從前臣雖在殿下身邊教書,但公主性格謹慎,並不表露這些。直至幾個月前,她來仰俯齋讀書,才顯現出鋒芒。臣聽了這壹番話,竟大徹大悟。公主如今雖才華不顯,但壹定是壹塊璞玉,首輔壹見便可知。既然如此,為何不以殿下為尊?”
崔桂聽完後壹時竟沒有說話,面色沒什麽改變,他不知道經過多少大風大浪,但不會因為這麽點事而動搖內心:“若真如妳所言,殿下果然不同凡響。但想要以公主的身份登上帝位,未免太難。”
他的身形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顯得越發清瘦蒼老:“人是不能不服老的,我希望能走最穩妥的路。”
齊澤清望著他,似乎這才意識到他的年紀,崔桂已經七十有四了,已經過了尋常官員乞骸骨頤養天年的年紀了。
但偌大的壹個大胤,如此多學士,除了崔桂以外,無人能撐得起現在的內閣和朝廷,他不能退。
容士淮入京後,斬殺閹黨,屠戮皇族,登基後卻沒有清洗朝中官員。他說自己出身貧寒,手下之人也多為武將,沒有治理天下的經驗,只希望前朝之臣願為自己效力,並將前事既往不咎。
崔桂在前朝時的仕途不算順利,考取進士後多年都在外治理水患,負責屯田事宜,大廈將傾之時才被召回上京,進入內閣理事。
而容士淮言有能者皆可入金鑾殿,下旨恢復上朝的第二日,崔桂便如往常壹般乘馬車去太平宮。
立誓為前朝守節的文人大為不齒,去崔桂的府邸當面罵他不知忠君愛國,丟了廣大儒生的臉。
崔桂不為所動:“在下今日不上朝,淮河兩岸的水患,卻不會因此而停止。”
那人道:“難道這世上只有妳崔桂壹人能做事嗎?”
崔桂回問道:“那妳今日上朝嗎?”
說完後便毫不猶豫地登上馬車離開。
但崔桂作為內閣閣老都毫不猶豫的出仕,別的官員似乎也有了臺階可下,無論是舍不下權勢,或是想要為百姓謀福,新朝太缺人了。
最開始的那幾年,崔桂幾乎與從前的關系都斷絕了,但他手腕太厲害,強硬而不失圓滑,容士淮提拔他做首輔。
後來因程之禮支持崔桂,而天下文人也確實需要崔桂這樣的首輔,才暫時放下偏見。
但即使容士淮如此提拔欣賞,在費金亦剛剛登基之時,崔桂作為內閣首輔,顧命大臣,卻沒有鮮明的表態支持公主,而是等費金亦日後作為越發離譜才將期望放到公主身上。
時至如今,崔桂歷經三朝而不倒,在任時無壹不用心,但也有很多人在背地裏稱他為三姓家奴。
貪戀權勢、愛慕虛榮、不知廉恥,種種猜疑,沒有人能下定論。崔桂是這樣侍奉三姓主子的人,等他日死後,他沒有門生,壹定會被萬人抨擊。但生前死後,功過評述,崔桂並不在乎。
程之禮曾說崔桂是舍棄自身的人,齊澤清佩服至極,因為他做不到這樣的事。
齊澤清失神地想了會兒,只見崔桂放下空了的酒盞,緩聲道:“人是不能不服老的,妳方才說公主什麽來著?”
齊澤清沒明白他的意思。
崔桂並未解釋,只是道:“澤清,妳替我寫份折子吧。”
*
容見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他就那麽拽著明野的手腕,不認識路,也不知道要去哪,在每壹條岔路口隨意地選擇左右,繼續逃下去。
身後的明野就那麽跟著,好像自己做什麽都可以,他都支持。
外面的風好大,將幕離上的薄紗吹得搖搖欲墜,很多時候都緊覆在臉上,容見覺得麻煩,索性摘下來扔在壹邊,連路過的人都頗為詫異地多看了兩眼。
容見好久沒有這樣過了,他只顧著前面的路,喘息間才解釋了壹句:“不能被抓到,抓到就完了。”
實際上也完蛋不了。容見很明白。
可能也不是為了逃開那些人,和身邊的人壹起,奮不顧身地逃到壹個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認識自己的地方。
離開那個牢籠,即使只在這樣壹個短暫易逝的夜晚。
然而這具身體是很脆弱的,容見的意誌可以決定壹時的爆發,但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容見覺得疲憊,他的腿那麽沈,即使費再大的力氣,似乎也驅使不動了。
明野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手橫在容見身前,任由容見握著。
容見果然抓住身前的救命稻草,他終於停下腳步,不得不弓著腰,很急促地呼吸著。
明野擡起手,很輕地拍了拍容見的後背。
容見沒什麽力氣了,幾乎將全身都壓在那條手臂上,他沒有考慮太多,本能地覺得明野是可以扶住自己,永遠不會倒下的人。
過了壹會兒,容見總算緩過來了,沒再像方才那樣肺痛的似乎將要撕裂了。
這是個狹小的巷子,周圍都是民宅,現在很安靜,似乎都已入睡。
容見很小聲道:“妳怎麽不問發生什麽了?”
明野依舊扶著容見的手臂,他大約能猜到壹些,從那些人壹閃而過的面孔、服飾、以及站在背後的幾張臉,但還是順著容見的意思問:“怎麽了?”
容見很得意道:“我教訓了個很惡心的登徒子,沒有用什麽計謀,直接上手把他打了壹頓。”
明野壹怔,這倒是他沒想到的,他的第壹反應是想問容見有沒有受傷,但說出口的話卻是更令容見開心的那種。
他問:“小姐是怎麽教訓他的?”
容見沒有因為身體上的不適而萎靡不振,他的心情很好,壹邊咳嗽著描述當時的情形,壹邊還有空炫耀:“當時我在門口站著,等妳結完賬來接我。有個人突然扯下幕離上的薄紗,又醉又臭,就要把我往他的包間裏拉。我當然不可能束手就擒,壹下子把他踹倒,然後拎著他的後衣領,把他的腦袋往壹旁的柱子上撞。”
說到這裏,容見還頗為認真道:“可惜了,妳沒看到。”
明野點了下頭:“是很可惜。殿下這麽厲害,我卻沒能看到。”
容見“咦”了壹聲,沒太多猶豫地說:“我以為妳會,不太贊成這樣。”
明野是很理智的人,總是會做出理智的決定。在當時的情形下,無論如何,把那個人打壹頓,激怒對方都不是什麽好選擇。
明野靜靜地呼吸著,他沈默了片刻,聲音很溫柔:“也沒什麽,那樣的酒囊飯袋教訓也就教訓了。我希望小姐能開心點。”
不是沒有別的法子,不是這個辦法很好,而是別的都不會讓容見這樣的開心。
這樣就可以了。
明野沒問那個人的長相,因為那是沒有必要的事。今夜過後,他自然會查出那人是誰。
容見聽了明野的話,本來還很得意,卻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偏過頭,“哦”了壹聲,過了好壹會兒才磨磨蹭蹭道:“……那我是挺開心的。”
兩人就這樣順著小巷往外走,但周圍的民宅十分擁擠,很多屋子又經歷過加固重建,占了本來的道路,致使路況更加錯綜復雜,不是常年在這生活的人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壹時竟找不到出口。
明野看了壹圈周圍,也記不起回去的路。如果按照他的慣例,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會記下每壹個路口轉彎的去向,知道該怎麽回去。
但容見握住他的手,那麽隨意奔跑的時候,明野也忘掉了那些,他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沒記。
明野低下頭,微微笑了笑:“身處其中,不如登高望遠。”
容見:“?”
什麽意思?
下壹瞬,明野就翻上了壹旁的院墻,並朝他伸出了手。
翻墻啊,是不是不太好……
然後,容見握住了明野的手,不管不顧地也翻了上去,就是裙子有點麻煩,險些踩到後跌了下去。
明野便很不放心了。
但容見在墻頭走了幾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壹切,也看到遠處的燈火。他覺得很好玩,便松開明野的手,說要自己玩。
其實容見長到這麽大,壹直是很規矩的好學生,從來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因為他沒有父母的寵愛,也沒有長輩能為自己兜底。從很小的時候,容見就希望能趕緊長大,大到可以自己賺錢,外祖母就可以不那麽辛苦了。可外祖母卻在他高三的時候去世,臨終前期盼容見能考上好大學,有壹個美好的未來。
進入大學後,容見覺得自己成年了,也沒有放浪形骸,那些大學生表白墻上的是是非非,他從未經歷過。四年來壹直認真學習,為以後成為壹個合格的社畜做準備。
可是在明野身邊,他不用那樣。
容見轉過頭,看到落後幾步的明野,任性道:“不用妳扶,我很厲害,自己也可以。”
至於找路是什麽,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明野笑著說好,陪著難得任性壹次的容見。
夜色已深,主人家起夜如廁,模模糊糊瞧見墻上站著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也顧不上細看,把院子裏鎖著的狗放了出來。
“有賊,大黃,抓賊!”
猛狗出籠,向著賊影直沖而去。
那墻本來就矮,容見穿的又是長裙子,裙擺沿著墻垂了下去。那狗的個頭又大,看起來頗為兇猛,就要撲上來了。
容見提著裙角,企圖在窄小的圍墻上躲過去:“啊啊啊啊我不是賊,別咬我!”
可惜狗聽不懂人話,而民宅主人也沒有那麽心軟。
容見立在原處,也顧不上別的了:“明野!救命!救命!”
他的話音未落,明野已到了容見身後,伸手把他拉入懷中,很輕的嘆息道:“小姐真的是……”
容見動也不敢動了,很溫順地被明野摟住。
而主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墻上的兩人騰空而起,喃喃自語道:“世道竟已艱難如斯。連這樣厲害的江湖俠客都要靠偷盜為生了嗎?”
明野攬著容見的膝彎和後背,從圍墻上壹躍而起,落在壹旁的槐樹枝頭,又在圍墻上快速走了起步,重新躍起,接連不斷地從枝頭掠過。
容見才慢半拍地反應了過來,明野他好像會輕功,自己好像飛起來了。
這麽不科學的事情也可以嗎?人真的能飛嗎?
容見心中有無數疑問。
可能沒有那個小朋友沒做過成為大俠,身輕如燕、來去自如的夢,但長到這麽大,容見終於體驗了壹回,才發現自己是葉公好龍。
容見嚇得要命,連頭都不敢偏,他能感覺到冷風從自己的臉上掠過,縮在明野的懷裏,不得不雙手勾住對方的脖子,生怕掉下去。
明野嘗試調整了壹下姿勢,想讓他更舒服些,又低聲道:“別怕。”
容見閉著眼,什麽都沒看,他靠在明野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慢吞吞道:“打人的時候,我還在想,打就打了,對方還能飛檐走壁不成?”
沒想到今夜就讓他知道什麽是飛檐走壁。
《惡種》裏從來沒寫過這些。
但《惡種》的主線是謀奪天下,而不是俠客行走江湖,總是行軍打仗,不可能靠輕功於萬人中取對方將領首級,所以疏離沒寫過明野會輕功也很正常。
容見冷靜下來,不著邊際地想了壹會兒,也沒那麽害怕了。
明野將他抱得很穩,兩人貼得這樣近。
容見感覺自己在不斷地起起伏伏,從壹個地方離開,去另壹個地方。明野的高馬尾和系頭發的綢緞偶爾會垂在他的臉上,不痛,只是有點癢,是很新奇的感覺。
這樣寂靜的深夜,他被明野抱著,在上京的某個角落掠過。
明野是不會拋下自己的。
容見這麽想著,嘗試松開左手,向身側展開。
每掠過壹個新的枝頭,容見都會有從所未有的新的感覺。早梅的花苞,松柏的針葉,桂樹的繁枝,落了葉的枯木,容見能感覺到它們在自己的指尖顫動。
可記憶最深的,還是耳畔明野胸腔中心臟跳動的聲音。
可能是今夜的經歷太多,容見的大腦過載,又開始發表壹些很弱智的發言:“我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或者是瘋掉了。”
明野“唔”了壹聲,他的發絲垂在容見的臉上,聲音很輕:“我在陪著殿下。”
意思是就算是做夢或瘋了都沒關系,明野會陪著容見,不會出事。
容見收回了手,他將臉貼得更緊,仿佛很舍不得松開:“明野,妳可以……”
有壹瞬間,他竟然生出那樣的貪戀,希望明野永遠留在自己身邊,永遠這樣陪伴自己,保護自己,安慰自由,會任由他做所有任性的事。
除了明野都不行,別的人都不行。容見很清楚。
他的話停在那,明野問:“怎麽了?”
容見沒有允許自己繼續說下去。他不會自作多情,但卻有壹種強烈的預兆,只要他說出口,那麽明野壹定會答應。
他會答應。
容見不能那麽做。明野有波瀾壯闊的壹生,有前途無限的未來,他是《惡種》的男主角,也會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青史留名,他值得擁有最好的壹切。
他會作為戰無不勝的反抗者,作為挖掘奇才的將領,也作為彪炳史冊的帝王,被所有人記住。
而不是、不是在自己身邊。
想到這裏,容見搖了搖頭,他慢慢地、很嬌氣地說:“沒什麽。就是,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