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無愧於心

　　迦樓火舞站在外面看著安爭以壹種讓她稍稍有些不適應的手段殺了奉神頌，她覺得自己完全看不懂這個年輕人。玄庭說，安爭是他見過的身上佛性最強的人。可是他動輒殺人，那佛性在哪裏？他殺人的時候那種猖狂，那種蠻不講理，哪裏有佛性？
　　然而玄庭說的篤定，他說安爭是壹個善念起普度眾生，殺念起立地成魔的人。這不是很矛盾嗎？這樣的性格在壹個人身上，難道他自己不痛苦？
　　玄庭還說，他是壹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也許他殺人是在追求那種報仇的快感？
　　看到安爭從拍賣行裏出來，迦樓火舞以壹種復雜的眼神看著安爭：“我想知道，妳在殺人的時候心裏有什麽感覺？”
　　“沒有感覺。”
　　“沒有那種復仇般的快感？”
　　“沒有。”
　　安爭淡淡的回答了兩個字之後似乎就失去了談興，他朝著遠處客棧那邊走，迦樓火舞的眼睛就壹直註視著他。他不知道玄庭把那麽重要的事交給這樣壹個年輕人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她不信任安爭。
　　走出去壹段的安爭站住，回頭看了她壹眼：“另外，復仇沒有快感，壹點也不爽。妳有過仇恨嗎？如果妳有過妳就會知道，復仇只是結束痛苦的壹種方式，而不是追求快感的途徑。”
　　迦樓火舞的肩膀微不可察的顫抖了壹下，嘴裏喃喃自語似的重復了壹邊安爭剛才說過的話。
　　“報仇從來都不是追求快感的途徑，而是結束痛苦的方式。”
　　客棧裏，當杜瘦瘦聽安爭說完他路過那個小村子的時候遇到的事，忍不住惱了：“這些村民真的值得咱們去救？他們認為活在正承宗的統治下才是安全的，咱們憑什麽去救人家？也許在人家看來，咱們才是妖魔鬼怪。”
　　陳少白道：“我反正不是來救人的，我天生對救人不感興趣，我只是來幫和尚的。聖人有我為天下人的胸懷，我只有我為朋友的胸懷。”
　　杜瘦瘦拍了拍陳少白的肩膀：“認識妳這麽久了，第壹次覺得妳帥。”
　　陳少白：“這是醫學上的壹個奇跡，妳瞎了這麽久還能康復真是不容易。”
　　安爭下意識的看了猴子壹眼，自從到了迦樓羅城之後猴子都很反常。他本來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喜歡開玩笑，喜歡打打鬧鬧，甚至惡作劇。可是到了這裏之後好像變了壹個人，整天就是壹個人發呆。
　　“猴子哥。”
　　安爭在齊天身邊坐下來，肩膀靠著肩膀：“我知道打聽壹個人的隱私是非常不道德的事，但我總覺得妳和和尚之間有什麽誤會。而這個誤會，可能會導致發生壹些不太好的事。我不知道他這次讓我們來幫忙，是因為他覺得虧欠什麽，還是要彌補什麽，又或者只是犯了糊塗……可是大夥都感覺的出來，他好像是在為妳做什麽。”
　　猴子壹楞，看了安爭壹眼後站起來，手抱著自己的後腦，嘴裏叼著壹根小木棍走了：“他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和我有什麽關系。”
　　齊天從二樓壹躍而下，似乎有些落寞的朝著大街遠處走了。安爭註意到，在樓下轉角處，迦樓火舞站在那看著猴子遠去的背影，久久沒有動過。
　　“不管怎麽說，這件事很兇險。”
　　陳少白道：“咱們這次要面對的是個不死的家夥，而且還有兩具身體。他自稱聖尊，佛宗對他卻不聞不問，足以說明這個人的實力強大到讓佛宗對他都不願意輕易招惹。咱們這些人……要不這樣，大家湊湊錢，咱們試試看能不能買兇殺人算了。回頭湊夠了錢，我問問我爹幹不幹……”
　　安爭噗嗤壹聲笑出來：“妳爹把他那個大水晶棺都弄到逆舟裏去了，說是要固本培元呢……”
　　“計劃就是這麽個計劃，壹點也不復雜。”
　　安爭道：“我已經把誘餌放出去了，雅拓昂哥不來的話咱們也沒有辦法。他在括羅國正承宗的宗門裏壹定有什麽秘密，他在那是不死的。所以咱們現在是兵分三路，按照玄庭的說法，他去地獄殺雅拓昂哥在地獄的分身。猴子在雅拓昂哥進迦樓羅城之後就去正承宗的總舵，找到那個神秘的法陣壹具搗毀。而咱們呢……幹掉他。”
　　安爭轉身走到陽臺上，手扶著欄桿看向外面：“妳們有沒有覺得，城主應該是認識猴子的。”
　　“妳也這麽覺得啊。”
　　古千葉聽到這個話題之後好像被電了壹樣的躥起來，跑到安爭身邊：“她看猴子的眼神不對勁，那可不僅僅是認識那麽簡單。我總覺得他們倆之間壹定有什麽愛恨情仇的故事，壹萬字寫不完的那種。”
　　“妳怎麽知道。”
　　“我是個女人啊，我知道那眼神是什麽意思。”
　　陳少白撇嘴：“妳再重復壹遍。”
　　“我是個……”
　　古千葉壹個沖天炮打在陳少白的下巴上：“乖，下半句妳來說。”
　　陳少白捂著下下巴：“妳是個女神……經病啊。”
　　曲流兮看著他們打鬧著離開，走到安爭身後在後面抱住了安爭的腰：“我不管要面對什麽，只求妳壹件事，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要丟下我們妳自己去面對了。我們已經不是朋友那麽簡單，而是家人。”
　　安爭轉過身來抱住曲流兮：“我知道的，這次不會了。”
　　他伸手在曲流兮小巧精致的鼻子上刮了壹下：“這次就讓西域的這些妖人們看看，我們中原大俠是怎麽除暴安良的。”
　　曲流兮笑起來：“嗯，妳就是個大俠。”
　　正說著，忽然城墻那邊吹響了號角聲，那聲音雖然不清脆也不嘹亮，但是卻極具穿透力，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迦樓羅城。也不知道是事先已經安排好了還是已經養成了習慣，當號角聲響起來之後，整個迦樓羅城裏的百姓開始走出家門，朝著廣場那邊聚集過去。安爭註意到廣場那邊開啟了壹個通道，百姓們有秩序的走入了地下。
　　這是壹座時時刻刻都在準備戰爭的城市。
　　安爭深吸壹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
　　他從二樓壹躍而下，朝著猴子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兩分鐘之後，安爭在迦樓羅城裏的壹個酒館裏找到了猴子，他面前的桌子上已經擺滿了空的酒壺。酒館的老板已經在旁邊哀求他不要再喝了，再喝就會出人命。安爭對酒館老板擺手示意，然後在猴子面前坐下來，他拿起壹壺酒舉了壹下，然後咕嘟咕嘟的壹口氣喝了大半壺。
　　“該走了。”
　　安爭把酒喝完之後說道。
　　猴子壹扭頭：“我哪兒也不去，什麽都不幹。”
　　“為什麽？”
　　“因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
　　猴子轉頭看向安爭：“妳可知道這種感覺？我什麽都不知道，卻不得不接受別人為我安排好的壹切。我憑什麽要接受？他壹副自己就要慷慨赴義的模樣，我卻只能像個傻子似的等著？”
　　安爭：“妳說的有道理。”
　　他站起來拍了拍猴子的肩膀：“有時候被別人強迫接受他的好意，也不是壹件很舒服的事。因為對方可能根本不知道妳想要的是什麽，也許並不是什麽過去，而是現在。和尚要做的只是和尚要做的，他不壹定是為了妳好，也許只是為了他自己。”
　　猴子擡起頭看著安爭：“為他自己？”
　　安爭：“妳拋開那些念頭，只當是幫和尚壹個忙。萬壹……他死了。”
　　猴子猛的站起來：“他死不了，我不許！”
　　說完之後猴子從酒館裏沖出去，壹根鐵棒飛上了天空，猴子身形壹閃出現在鐵棒上，他踩著鐵棒如離弦之箭壹般飛了出去。安爭看著猴子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語：“猴子哥，我沒有開玩笑也不是嚇唬妳……和尚，可能真的要死了。”
　　城墻那邊，號角聲停了下來。迦樓羅城裏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全都走上了城墻或者在城下準備著，老弱婦孺已經進入了避難所，每個人臉上都沒有恐懼。他們站在那，手裏握著武器的手在微微顫抖，卻不是害怕反而有壹種戰爭終於來了的釋然。
　　安爭登上城墻，迦樓火舞已經站在那了。她看到安爭上來，伸手往前指了指：“那就是禍害了整個括羅國的正承宗，只要是不信奉他們的人都會被殘酷的鎮壓。當初雅拓昂哥殺掉了括羅國的國王，另立了壹個傀儡。那時候，括羅國城裏血流成河。我知道妳憤怒於那個小村子的百姓不敢反抗，而且甘於做個行屍走肉壹樣的奴隸。但是我希望妳不要怪他們，他們只是害怕到了極致。”
　　“我曾經無數次的試過想殺了雅拓昂哥，這壹百年來我的境界下跌了不少，因為我的傷壹直都不好。”
　　迦樓火舞忽然解開自己的上衣，那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繃帶。
　　“妳可知道我為什麽做這些？”
　　她問。
　　安爭搖頭。
　　其實安爭可以給出來很多答案，比如為了正義，為了百姓，為了天下之類的大的可以當做口號來喊的理由。但是安爭說不出來，因為他知道這些理由都太虛偽了。
　　“為了壹只猴子。”
　　迦樓火舞笑起來，雖然看起來那些傷讓她很痛，但是她笑起來的時候怎麽都有壹種難以理解的幸福。在這壹刻，安爭才明白古千葉看的有多準確。
　　“曾經我是壹個……算了，我根本不是壹個人，當然不能用好人和壞人來區分。只能用壹個好的妖精和壹個壞的妖精來區分，這樣才公平些。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可以在天空上橫行無忌，我覺得那就是我心目之中的蓋世英雄。但是，我自卑，我總覺得自己沒有壹個完美的外表，我配不上他。”
　　“後來我用了壹千年的時間終於修成了人形，他卻說我變了。因為我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了，外表漂亮了但是心醜了。”
　　“我哭著問他，我該怎麽改？”
　　迦樓火舞深吸壹口氣：“他說，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