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渡河阻擊(上)
天下 by 高月
2018-6-25 18:18
夜幕悄然降臨了阿姆河畔,壹輪彎月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銀色的月光灑在壹望無際的沙漠,使金色沙漠又換上了壹件銀色的外衣,夜風中,隱隱傳來阿姆河浪花的撞擊聲,浩瀚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勢翻騰,阿姆河拖著沈重的身軀,喘息著將滾滾的河水推向遙遠的北方。
在岸邊,壹隊隊唐軍斥候飛馳而過,他們凝望著水面,當水面上出現有壹絲動靜,斥候們立刻停住戰馬仔細察看,唯恐放過任何線索,在查爾朱城對岸,唐軍已經全面戒備,阿姆河出現了水位降低的異常,使唐軍警惕起來。
阿姆河邊,李慶安正在查看水位降低情況,負責這次攔截戰的主將李嗣業也在旁邊壹同查看,目前李嗣業官任安西節度副使、大宛兵馬使兼新軍都團練使,安西軍的新兵訓練除了騎射在碎葉訓練外,後續的搏鬥陣列等訓練都在石國進行,由李嗣業負責訓練,這次攔截大食軍渡阿姆河,由於安西軍精銳主力都在河西未歸,另壹部分兵力放在漠北,還有部分兵力轉移到疏勒,準備對信德和旁遮普用兵,兵力分散較多,而河中的四萬軍大多是粟特本地人,戰力稍差,李慶安不得已,只能啟用在訓新兵來應付河中危機,這就使壹直被閑置的李嗣業有了用武之地。
自從李慶安逐漸感受到了來自長安越來越大的壓力後,他的人事暗調也漸漸露出了水面,重用荔非兄弟、段秀實、崔乾佑等嫡系將領,打壓非嫡系大將,尤其壹些可能會被李隆基收買或直接威脅到他地位的老將,他也采用不同的手段進行控制,比如封常清,在李慶安被貶為河南道觀察使後,正是封常清掌控了他的北庭,盡管李慶安以大度地姿態和他和解後,但危機初現後,李慶安還是第壹個將他貶黜了,任命他為銀城都督,管理吐蕃移民,將他軍權剝奪殆盡,其二便是李嗣業了,盡管李慶安和他私交不錯,但李嗣業對他同樣是壹個潛在的威脅,不過李嗣業又不同於封常清,在某種程度他是壹個可以爭取的對象,因此李慶安便用了壹種委婉的方式,派他到遙遠的石國訓練新兵,這也是李嗣業自己的主動要求,從目前李慶安各方面掌握的情報來看,李隆基的魔掌尚未伸向李嗣業,李慶安這才調用他來阿姆河對付大食軍。
同時,李慶安也想利用這次機會和李嗣業進行溝通,看能不能把他徹底拉進自己的陣營,壹場河中危機,李慶安考慮的絕不僅僅是戰爭。
“大將軍,下午時明明河水齊在這裏,妳看!”
李嗣業用竹竿指著浸有水跡的大石,道:“可現在居然下降了壹尺多,真是它娘的怪異,這讓我想起了當年打連雲堡時的情形,難道也是天意?”
“不可能是天意。”
“不是天意那是什麽?莫名其妙地下降了壹尺。”
李慶安沈思了片刻,問道:“會不會是他們在上遊什麽地方扒開決口,讓河水分流的結果?”
“有可能!”
李嗣業向遠處揮了揮手令道:“把向導找來!”
片刻,幾名士兵帶來了壹名粟特老人,李嗣業指著他對李慶安介紹道:“他是長年生活在阿姆河邊的船工,對於阿姆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他會說突厥語,大將軍可以直接問他。”
李慶安在大石上坐了下來,溫和地問道:“老丈貴姓?在阿姆河邊生活多少年了?”
老人已得知對方就是安西節度使,他恭敬地答道:“小人叫巴吉,在阿姆河邊已經生活了四十年,對阿姆河的脾氣我了如指掌。”
“那我來問妳,河水忽然下降了壹尺,這是什麽緣故?”
老人上前仔細觀察了片刻道:“這種情況以前也曾發生過幾次,就是夏天突降暴雨,河水暴漲,南面壹百裏外發生了潰堤導致。”
李慶安立刻追問道:“阿姆河有容易潰堤之處嗎?”
“有!有好幾個地方,離這裏最近的壹處就是南方壹百裏外的西岸,我們粟特人叫做阿巴裏塘,那裏是壹處轉彎,河床較淺,河水基本和岸邊平行,而堤岸外地勢較為低窪,壹旦遇到暴雨導致河水大漲,河水就會溢出,沖進沙漠中,下遊的河水就會出現下降的現象。”
李慶安擡頭看了看南方的天色,和這裏壹樣的天氣晴朗,沒有什麽暴雨,他又問道:“如果沒有暴雨,還有沒有別的原因導致潰堤?”
老人肯定地答道:“那就是有人故意扒開了河堤,人為放水了。”
李慶安和李嗣業對望了壹眼,果然是這樣,是大食軍所為,這極可能是他們要發動進攻的先兆了,李慶安眉頭壹皺又問道:“老丈,這河水只下降了壹尺,它會使渡河變得容易嗎?”
“會的,可別小看了這壹點下降。”老人指著河面道:“妳們請看河面,波浪明顯地減少了,這樣渡河就會容易得多,而且根據我的經驗,水位還會繼續下降,那時渡河就會更加容易,我從前見過大食軍隊渡河,是用壹種龐大的羊皮筏子,壹次可以運壹百人渡河,看著就讓人害怕。”
李慶安點了點頭,“老丈,多謝了!”
讓士兵帶走老人,李慶安立刻對李嗣業道:“現在可以肯定大食人要進攻了,但什麽時候進攻我們不知道,或許是今晚,或許是明晚,或許是從別的河段,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有半點大意,妳立刻加派人手在沿岸巡邏,有壹點風吹草動都要匯報,另外要確定是不是百裏外潰堤,如果是的話,我們就能大致推斷出對方的渡河位置。”
李嗣業連聲答應,迅速去部署對應方案了,李慶安凝望著黑沈沈的河對岸,不由自言自語道:“阿布·穆斯林,妳真的不在意自己嗎?”
……
唐軍斥候在岸邊疾奔,很快,唐軍便確定了對岸潰堤的位置,南方壹百裏開外,就在巴吉老人所說的地方,那邊的河面出現了異常,放木下去,木塊迅速向對岸漂去,而且上遊的水位並沒有減少,就這裏開始水位下降。
夜越來越深,水位的下降忽然停止了。
“七郎,我似乎感覺到了壹股殺氣正向我們撲來!”
李嗣業的聲音很低沈,他凝視著對岸,手緊握刀柄,目光中充滿了殺機。
李慶安瞥了壹眼李嗣業,他心中略略感到驚異,剛才李嗣業竟然稱呼他‘七郎’,這是在他自己在不知不覺時說出,這壹刻,李慶安忽然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從前和李嗣業壹起並肩戰鬥的時候,壹絲感動在他心中悄然泛起,他微微笑了笑道:“要不要我們再比壹次,看誰殺敵最多?”
李嗣業驚訝地看著李慶安,他從李慶安眼中看到了壹絲欣慰,看到了壹種友情的暖意,他心中也異常感動,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我們就再比壹次。”
他手向後壹招,“取我的陌刀來!”
李慶安也對親兵令道:“拿我弓箭來。”
……
河對岸,查爾朱城下,八千大食軍已經列隊待發,齊雅德騎在戰馬之上,他目光陰鶩,帶著壹種刻骨的仇恨望著對岸,他恨之入骨,那日復壹日掄動鐵鎬,那每天晚上壹盤發黴的黑豆,那痛徹骨髓的皮鞭抽打,還有那那沈重的腳鐐,不僅銬住了他的肉體,也摧殘了他的靈魂,那壹幕幕讓他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他腦海中浮動,戰俘的經歷不僅羞辱了他的自信,也毀掉了他的前程。
齊雅德向城樓上望去,城樓上,他看見了壹條瘦長的身影,像壹棵樹站在那裏壹動不動,齊雅德心中不由生出壹絲悲涼,阿布·穆斯林和他壹樣也是失敗者,他能理解壹個失敗者的心境,勝負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邁出了復仇的壹步,這種勇氣不是常人能體會到。
“齊雅德將軍,我們已經準備就緒!”壹名大食將領勒住戰馬,向他稟報道。
齊雅德擡頭看了看天空的月色,夜色深沈,彎月如鉤,壹片烏雲飄過,遮住了月色,給大地蒙上了壹層陰影,這是殺人的時刻到來,他又看了看阿布·穆斯林,城墻上阿布·穆斯林的身影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就仿佛即將爆發的戰鬥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擊鼓!三千軍渡河!”齊雅德緊閉的嘴唇裏下達了戰爭的命令。
“咚!咚!咚!”低沈的戰鼓敲響了,第壹先鋒軍共計三千士兵列隊向河岸走去。
在岸邊,已經放著近百艘巨大的羊皮筏,羊皮筏以原木搭成架子,上面蒙上羊皮,體型巨大,壹艘這樣的羊皮筏需要用壹千只羊的皮來縫制,這種羊皮筏曾經給阿拔斯的軍隊帶來過輝煌的勝利,二十萬大軍就是靠這種羊皮筏渡過了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將倭馬亞的軍隊徹底擊潰,今天,呼羅珊軍隊將乘坐同樣的羊皮筏渡過阿姆河,征服河中。
羊皮筏壹次可以運送百人,但考慮到會遭遇阻擊,羊皮筏便沒有滿員運載,壹艘筏子只運載三十人和他們的戰馬,其中十人執盾站在前端,防禦唐軍的弓箭,另外二十則分坐兩邊,奮力劃槳,將皮筏劃向對岸。
第壹艘筏子下水了,十幾名士兵牽馬站在筏子之上,兩邊各有七八人向河中推送,在筏子入水的剎那,他們迅速爬上了筏子,奮力劃槳向對岸前進,緊接著第二艘、第三艘……上百艘羊皮筏陸陸續續下水了,延綿三裏,密密麻麻向對岸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