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天地之間壹線劍
雪中悍刀行 by 烽火戲諸侯
2018-7-18 14:58
酒樓二樓那邊,與劍身同氣連枝的劍氣被洛陽火上澆油,劍罡剎那漲潮,讓徐鳳年大吃壹驚,連忙馭出八劍構造壹座雷池,以此抵禦,飛劍與劍氣仿佛同室操戈,劍氣敲擊飛劍,叮叮咚咚不絕於耳。徐鳳年的舉止也出人意料,沒有急於摧毀劍氣,就這麽且戰且退,在二樓輾轉騰挪,壹點壹點削去劍氣,直至那壹劍罡氣完全消弭。此後洛陽下樓前行,步步緊逼,宋念卿顧不得樓上正主,晨鐘暮鼓兩劍,繼而天時地利人和三劍,接下來照膽壹劍,總計八劍,都是當之無愧的新劍,猶如壹棵棵劍林新木,讓人眼前壹亮,尤其是竊取天象境界的三劍和隨後“走劍”踉蹌的照膽壹劍,都讓徐鳳年大開眼界,拋開劍走偏鋒的飛劍術不說,徐鳳年的劍道勉強算是登堂入室,可眼光奇佳,劍池宋念卿按部就班壹劍遞壹劍,徐鳳年哪怕壹直小心翼翼提防潛暗處的柳蒿師,也目不轉睛,不敢漏過壹絲壹毫,看劍就像賞字,門外漢興許只是覺得壹幅字寫得筆走龍蛇,可換成自己提筆,不知筋骨緣由不懂勾畫法度,也就不得其門而入,這就是江湖上為何大多數人都想要求個師父領進門,徐鳳年就像壹個經常看書法大家寫字的看客,入眼的書法有的秀媚豐姿,有的清遠雄渾,有的氣象森嚴,但不約而同都是自得其樂,徐鳳年心底有個不為人知的狂妄念頭,那就希冀將來某日可以熔鑄壹爐,自成劍壇壹座大峰,峰上林木不多,但務必株株參天。
徐鳳年望了壹眼街上背劍老馬,十四去八,不知道宋念卿剩余六招能否跨過指玄直達天象,若是壹直滯留指玄,想要對洛陽造成傷害,無異於癡人說夢。洛陽不是三教中人,她的境界是實打實的武夫證道,跟王仙芝是壹個路數,跋扈至極。當初新武評天下前五的高手,拓跋菩薩,鄧太阿,洪敬巖,她都打過,洪敬巖更是被他從第四寶座拉下,取而代之。遇上這樣幾乎沒有破綻的女魔頭,別說指玄劍,恐怕天象劍也沒有五五分的勝算。
宋念卿短暫驚怒之後,喟然長嘆道:“老夫眼拙,常年閉關不出,不曾想成了井底之蛙,直到此時才記起青渡江畔有白衣女子阻攔無用和尚,總算猜出了妳的身份。也不知是不是太晚了。”
洛陽說要教宋念卿壹劍,可沒有見她從何處取劍,也不曾假借外物做劍,只是伸出左手橫胸,掌心朝上,右手緩緩往下按下。
站在那匹馬身邊的宋念卿擡頭望向灰蒙蒙天空,在馬背懸掛六柄劍上壹起抹過,劍不出鞘,三劍點地,三劍懸空,隨意落在四面八方,看似雜亂無章。
宋念卿自言自語道:“老夫壹生持劍,娶妻生子,也只視為香火傳承的麻煩事,生怕耽誤劍道精進。四十年前,曾有壹絲明悟,幾乎成就劍仙壹劍。二十年前機緣巧合,在壹處洞天福地觀雲海起伏,壹輪赤日東升,仿佛猛然跳入天地間,又生感觸,可仍是被老夫放棄了那壹劍。自此開始閉關,只想循序漸進,先入天象,再入陸地神仙。漸有所得,才知老夫這壹生出身劍池,生平第壹次選劍便是那絕世名劍,第壹次拿到的劍譜便是上乘秘籍,第壹次修習內功也是絕世心法,教我練劍的恩師更是那壹代劍道宗師,壹帆風順,劍道修為,卻仍是被壹些出自市井山野的逸人遙遙拋在身後,才知道大凡物有不平則鳴,老夫心中既無不平事,如何跟天地共鳴?”
洛陽沒有理會宋念卿的感悟,更沒有理睬那豎立天地之間的六柄劍,雙手手掌看似貼合,卻仍是留下壹絲縫隙。
天地異象。
徐鳳年倒抽壹口冷氣。城中最高處是壹棟道觀鐘樓,樓尖翹檐如同被無形的天人出手壓迫,折斷,緊接下來便是鐘樓異常平整地往下倒塌,城中高度僅次於道觀鐘樓的壹座千年古塔也開始被壓斷,整座城池,所有較高建築都開始往下齊齊坍塌,出現壹刀切平的景象。偌大壹座城池竟像是砧板豆腐,被人壹刀輕松橫切,越切越薄。眨眼之後,以至於徐鳳年都不敢在二樓逗留,飄落到地面,耳中僅是萬鈞重力碾壓木石的刺耳嘈雜聲音。徐鳳年輕輕跺了壹腳,然後苦笑壹聲,不光是老天向下推移,地面以下也不安分,如同俯瞰天地的壹尊大佛雙掌合十,無處可躲。
天地相合,僅余壹線,這壹線便是洛陽的劍。
宋念卿臉色凝重,懸空三劍往上刺去,地面三劍往下滲透,顯然是要竭力擺出頂天立地的威武架勢。
天地之間這壹線,還有三丈高。不用說,城頭高墻早已被摧毀得壹幹二凈。
先前從外地調入負責清空城池的精銳騎卒還真是歪打正著,要是沒有他們的“先見之明”,在洛陽這浩浩蕩蕩壹劍之威下,那就是板上釘釘近萬人的屍骨無存。
徐鳳年越是在大局已定的時刻,越是沒有忘記城內還隱藏有柳蒿師慕容龍水和蛛網老蛾三位高手。慕容龍水和老家夥的確身在城中,而且離此不遠,隔了三條街,慕容龍水坐在壹座低矮巷弄墻頭上,不知從哪裏弄來壹壺酒,盤膝而坐,用袍子兜了壹兜碎嘴吃食,老蛾站在巷弄中,跟徐鳳年做了壹個相同動作,狠狠壹跺,整座巷弄青石板都裂開,老家夥感嘆道:“怎麽都沒想到洛陽這魔頭跟拓跋菩薩在極北冰原壹戰後,手腕愈發歹毒艱深了。郡主,有她在,咱們還要不要插手?就怕火中取栗,沒吃著烤栗,反而惹禍上身吶。”
慕容龍水屈指彈了幾顆花生米,壹遠壹近,眼睜睜看著它們炸碎,說道:“這般駕馭天地的仙人手段,跟大雪坪借劍是壹般道理,畢竟還是不能處處無懈可擊,劍劍仙劍無敵,妳我的行蹤註定要被察覺,但要是爭取壹線生機不是沒有可能。我現在就怕太安城那只趙家看門狗耍無賴,非要等洛陽收拾咱們以後才出手,不過到時候他再想殺徐鳳年也會更難,就看這柳蒿師如何取舍了。想必徐鳳年的人頭,比妳我二人相加應該還要值錢壹些,再說聽聞這老頭跟北涼有私怨宿仇。總之咱們離遠點看戲,洛陽性情不定,萬壹惹惱了她,我可不想就這麽死在離陽。”
慕容龍水輕輕落到巷弄,老蛾已經快步離去。高壯郡主瞥了眼老蛾有些匆忙的背影,笑了笑。
街上,宋念卿的浮空三劍開始下墜,入地三劍則開始上升,六劍俱是顫顫巍巍,搖擺不定。
宋念卿閉目凝神。
人有七竅,每當壹劍砰然折斷,劍主宋念卿便壹竅淌血。
六劍全斷之時,宋念卿雙目雙耳雙臂都已是流血不止,這位劍道大家的淒慘模樣實在驚恐駭人。
只是宋念卿神情依舊平靜。
既然七竅才六竅流血,那就說明除了明面上的馬背十四劍,劍池第壹人宋念卿極有可能還藏了壹劍。
等宋念卿最後開口出劍、多半亦是留下遺言的徐鳳年其實只猜對了壹半,郡主和老蛾是在城內沒有錯,但柳蒿師並不是在城中伺機潛伏。
離城十裏路外。
壹名面容古板的老者站在原地,等到洛陽雙手開始並攏天地,他才開始極慢極慢地挪動腳步。
第壹步踏出,還不足常人壹步的壹半。
第二步步子稍快,與常人無異。
第三步已是尋常百姓腳力的兩步間距。
以此類推。
天地壹道橫雷,奔向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