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百戰黃沙穿金甲 第八章 夜襲敵哨（上）

　　屍體已經掩埋，楊元慶也在小溪邊洗幹凈了身上的血跡，他沒有急著進山洞，而是坐壹塊大石上，今天第壹次殺人，使他心中多多少少有點不舒服。
　　盡管他知道這壹天會很快到來，但它真的到來時，楊元慶還是感到壹種內心的反感，太突然了，沒有壹點心理準備，尤其那個突厥人的眼睛從亮色到變成死灰的壹瞬間，那種生命消失的感觸讓他心中怎麽也難以平靜。
　　“火長，每個士兵都會經歷這壹關！”不知何時，尉遲惇來到他身旁，在旁邊的大石上坐下，低聲安慰著他。
　　“我沒事。”
　　楊元慶的內心已經漸漸平靜，那種殺戮的感覺就像壹根纏在他心上的蛛絲，已經被他的心融化，融進心血中，感到不到它的存在。
　　“楊思恩說得對！”
　　楊元慶苦笑了壹下，“我若不殺他，就會被他所殺，我已經想通了。”
　　“其實我也沒有殺過人，但我並不畏懼死亡，不管是殺人或者是被人殺，我都很坦然。”
　　尉遲惇咬了壹下嘴唇，拾起壹段樹枝扔進了小溪，他明亮的眼睛望著樹枝漂浮著遠去，淡淡道：“我沒猜錯的話，火長應該是京城貴族，只有鮮見死亡的貴族子弟，才會對生命看得這麽重，對我們而言，死亡只是生活的壹部分，對於士兵，能死在戰場上，也是壹種榮耀和慶幸，可以給家人帶來撫恤，給幼弟帶來土地，可以讓父母很驕傲地對村裏人說，我兒子是戰死在沙場上，說實話，我寧可死，也不願傷殘歸鄉，成為父母的累贅，生不如死。”
　　楊元慶驚異他的心思竟是如此細膩，便笑了笑問他，“妳家裏是做什麽的？還有個弟弟嗎？”
　　“我家是世代種田，我有六個哥哥，壹個姐姐，壹個弟弟，但六個哥哥都先後染病去世，幾乎是壹年死壹個，我們家裏就像有壹種病，男丁都活不過十八歲，我估計自己也活不過，所以來從軍打仗，死在戰場上，也能混壹筆撫恤。”
　　尉遲惇看壹眼楊元慶，見他表情有點驚訝，便笑了笑道：“其實我今年只有十六歲，我爹爹是府兵鷹奴，年紀大了，正好輪到他戍衛京師，我便頂他的名，替他來京師戍衛，沒想到戰爭爆發，也跟著稀裏糊塗上了前線。”
　　楊元慶不由有些啞然失笑，他這壹火手下都是稀奇古怪，楊思恩和劉簡是逃兵，這位尉遲兄弟卻是替父從軍，不知其他人還有沒有什麽問題？
　　“妳不怕我告發妳嗎？”楊元慶微微壹笑。
　　“我知道妳不會！”
　　尉遲惇有些狡黠地笑了起來，“我覺得我會看人，第壹次和妳巡哨，我就知道妳是什麽人了，妳連楊大熊和劉奶……劉簡都沒有告，會告發我嗎？”
　　“火長……羊肉烤好了！”遠遠地傳來了張錦緞的喊聲。
　　“肚子餓了，走吧！”
　　楊元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枝葉，尉遲惇站起身，撮嘴打了個尖利的唿哨，天空上出現了獵鷹，盤旋著落下，停在尉遲惇肩上，楊元慶和這只獵鷹已經混得很熟了，便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獵鷹卻調過頭，迅速啄了他壹下手背，卻不是真啄，他們這壹火人，除了主人外，它就對楊元慶稍微好壹點，這也是因為楊元慶壹路上射野兔餵它。
　　楊元慶笑罵道：“妳這只扁毛畜生，居然敢啄我，餵妳吃肉的時候怎麽不啄了？”
　　尉遲惇輕輕撫摸它的頭笑道：“它對妳已經很好了，連我弟弟都不敢碰它。”
　　“嗯！尉遲，妳真名叫什麽，妳剛才說，妳是頂父親的名字從軍。”
　　“妳就別問了，我叫尉遲惇，記住了？”
　　楊元慶快步走進森林，張錦緞討好似的將壹支烤好的羊腿遞上，“火長，調料我已經放好。”
　　張錦緞是洛陽人，是洛水上的擺渡人，長得倒是挺大，卻是九名手下中膽子最小，也最無用的壹個，因為他水性很好，尤其善於劃羊皮筏子，所以被調到楊元慶手下。
　　他很善於奉承楊元慶，當然他的目的只有壹個，打仗時照顧他壹點，他兒子還小，老婆孩子都要靠他養活，他當然不想死。
　　楊元慶拍拍他肩膀笑道：“錦緞，以後別這樣，他們看見了，又要瞧不起妳，我也不會因為這個就照顧妳。”
　　張錦緞有點尷尬地撓撓頭，只得跟著楊元慶回山洞了，山洞裏，壹只整羊已經烤好，烤得金黃噴香，斥候魚鴻全用刀壹壹分給眾人，魚鴻全身子肥胖，但水性極好，外號叫胖魚，有壹手好廚藝，烤肉自然是他份內之事，眾人灑上鹽末，便蹲在地上大嚼起來。
　　楊元慶在啃壹只羊腿，但他的心思卻不在吃上。
　　“老劉，趙明勝呢？妳們壹起出去，他怎麽沒有回來？”
　　“我們出去就分手了，他向北，我往南，我怎麽知道他去了哪裏？”
　　“那妳發現什麽敵情沒有？”
　　“沒有，我只聞到烤肉香味，就回來了。”
　　眾人都會意笑了起來，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就像被定身壹般，隨即，所有人都扔掉手中肉向馬匹奔去，橫刀出鞘，張弓搭箭，洞口處人影壹閃，傳來趙明勝焦急的聲音，“火長，我發現突厥巡哨隊了！”
　　楊元慶走上前，沈聲問：“在哪裏？有多少人？”
　　“就在北面二十裏外，足有二十名騎兵，他們都在休息。”
　　“大家再簡單吃壹點東西，然後出發。”
　　楊元慶穩定住心中的緊張，他的第壹次戰鬥，就這麽悄然來了，眾人迅速吃壹點羊肉，便開始收拾兵器物品，大家翻身上馬，跟隨著趙明勝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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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的任務之所以叫做死簽，就是不僅要深入敵軍腹地，尋找敵軍主力，更重要是他們要面對突厥人的遊哨，這才是最大的危險，突厥人的遊哨就是負責獵捕他們這些隋軍斥候。
　　遇到大隊遊哨，他們要學會躲避，但遇到小股遊哨，最好是殲滅他們，同時從他們口中可以得到突厥主力的情報。
　　他們今天遇到的，就是壹股二十人的突厥遊哨，也就是在山洞內過夜的突厥遊哨，楊思恩的推斷其實沒有錯，山洞裏是只有十人，白天和另外壹隊巡哨在森林內匯合。
　　在離山洞約二十裏外的壹片密林中，他們發現了敵蹤，就是剛才突厥人休息的地方，但他們現在已經離開，從馬蹄印判斷，應該是向北而去。
　　十名隋軍斥候，像草原狼壹般，尾隨著突厥人的行蹤壹路北上……
　　夜幕漸漸降臨，森林的夜晚充滿了危險的氣息，月光從樹枝椏中透入，將壹道道慘白的銀色投進森林，樹幹和枝葉以及草地都染上壹層詭異的光澤，遠方傳來壹陣陣的狼嗷，堆滿了腐葉的腳下，有不知名的東西在沙沙遊動，戰馬不時打著響鼻，這不是勞累，而是內心恐懼，斥候騎兵們誰也不說話，壹個接著壹個在森林裏穿行。
　　大約在向北走了五十裏後，隋軍終於找到了目標，森林深處，壹團小小的火堆，在黑霧彌漫的夜裏是那麽的刺眼，這顯示著突厥人內心的恐懼，昨晚在山洞內，他們並沒有點燃篝火。
　　在離篝火約六十步外，八名隋軍斥候躲在幾株大樹後，等候著火長楊元慶和劉簡的消息，劉簡雖然喜歡說壹些葷笑話，但他卻是這壹火斥候中經驗最豐富的壹個，他做了十二年斥候，他本身是匈奴人，會突厥語，對突厥人的習性很了解。
　　十幾名突厥士兵圍在篝火邊談笑風生，火上也同樣炙烤著壹只黃羊，每人都有酒壺，酒壺裏是馬奶釀成的酒，刀和弓箭都在身邊，但長矛卻在馬上，他們的戰馬拴在身後不遠的幾棵大樹上，黑黝黝的壹群。
　　在距離篝火約十幾步的壹株大樹後，劉簡正附耳對楊元慶說著他的發現，“壹共十九人，配雙馬，單弓，射程最多四十步，看見沒有，最東邊兩人就是他們的頭……他娘的，這是西突厥！”
　　楊元慶正在看那兩名突厥首領，壹個身子瘦長，另壹人好像挺年輕，臉被壹棵樹擋住，看不清相貌，兩人皆頭發披散，梳著小辮，皮甲脫掉了，衣襟敞開，火光將他們古銅色的胸肌映得閃閃發光，他們腰間各束壹條黑帶，這是十夫長的標誌，兩名首領，說明這是兩支突厥巡哨。
　　楊元慶眉頭壹皺，“為什麽是西突厥？”
　　“妳看見沒有，西面坐著壹個粟特人，只有西突厥軍中才有。”
　　楊元慶也發現了，是有壹個外貌不同於突厥人的士兵，深眼高鼻，不像突厥人的寬臉，但這個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怎麽消滅這十九名突厥兵，至少還要活捉壹人。
　　他心中迅速推算壹下，大概有了主意，便用胳膊碰了碰劉簡，兩人悄然離開，火光中依然是突厥人豪爽的笑聲，誰也沒有意識到危險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