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龍騰虎躍鬥京華 第三十二章 千金壹箭

　　副主考兵部郎中賀慬接到楊素壹個古怪的任務，他的孫子楊元慶要和十分以上的騎射考生們比箭，雖然今天不是考騎射，但賀慬還是忠實地執行了楊素這個建議，他大概懂楊素的心思，他的孫子箭術很高，想借這個機會在武者們心中揚名，這些武者會把楊元慶的威名帶回各地，從而真正的威震天下。
　　此時離下午的正式考試還有壹個半時辰，考生們大都在房間內休息，聽說有比箭奪金，考生們紛紛奔出看熱鬧。
　　很快，兩千余名考生陸陸續續聚集到了訓練場上，圍城了壹個大圓，有考場從事在訓練場上用石灰畫了壹條線，又在百步外立壹根木樁，用細繩懸空掛壹個鈴鐺。
　　六十二名考中十分的武者紛紛騎馬上前，手執弓箭，有人興奮，也有人忐忑，賀慬對眾人大喊道：“楊太仆懸賞，百步外射下鈴鐺者，賞黃金五十兩！”
　　四周武者壹陣騷動，那根繩子太細了，百步外看都看不見，莫說射斷它，這怎麽可能？但五十兩黃金又是那麽誘人，那可是壹千吊錢啊！
　　六十二名十分考生涇渭分明，四十八名世家子弟，十五名外地武者，他們分為兩撥，躍躍欲試，秦瓊和單雄信也在其中，秦瓊是十分六彩，是成績最高者，單雄信是十分壹彩，也是很不錯。
　　單雄信老遠看見了楊元慶，便低聲對秦瓊笑道：“還沒見過元慶箭法，今天和他較量壹番？”
　　秦瓊沒有說話，虎目註視著楊元慶，挺直了腰，他對自己的武功很自負，箭法也極高，聽說楊元慶得聖上欽封天下第壹箭，激起他的極大興趣，自己能和他壹較高低嗎？
　　程咬金拉過單仁傑，低聲對他道：“我和妳打個賭，賭十吊錢，我賭元慶勝，隨便妳押誰。”
　　單仁傑氣得抽了他壹個頭皮，“沒見妳這麽黑心的人，我不跟妳賭！”
　　“我跟妳賭！”
　　旁邊除重山笑道：“我押單二哥，就賭十吊錢。”
　　程咬金大喜，押秦瓊，他還略略沒把握，對方押單雄信，那他肯定贏了，“我們壹言為定！”
　　……
　　看臺，楊素目光冷淡地註視著這群武者，所謂比武，他只是想親眼證實壹下這些世家武者的水平，考騎射和考兵器不同，考兵器主要是壓分，壓低那些武藝高強者的分數，而考騎射是提分，提高關系者的分數，比如他孫子楊巍分數就從五分提高到九分。
　　並不是世家子弟武藝不行，相反，大隋絕大部分武藝高強者都是世家子弟，問題就在於武藝高強者早通過別的途徑從軍提升，像薛萬徹兄弟，他們不需要考試，他們武藝高強，自然會有機會和推薦，而趕來參加武舉的世家子弟，大部分都是沒有推薦門路，或者武藝低微，或者是偏房庶子，而他們比起寒門子弟，卻又多壹點門路，可以找到宇文述這個關系，正是因為這樣，躋身乙榜的世家子弟大多水平不高，要想壓過從各地慕名而來的練武者，他們只能花錢找關系晉升。
　　雖然有些寒門子弟也是家境富裕，像單雄信和秦瓊，但他們沒有官宦家世，光有錢，宇文述也不會幫忙，金錢加上世家，這才是仕途的敲門磚。
　　這時，賀慬奔來請示，“太仆，開始嗎？”
　　楊素看了壹眼孫子，楊元慶頂盔冠甲，手執大弓，準備就緒了，他點點頭，“開始吧！”
　　賀慬奔去大喊：“橫跑三十步，每人最多三箭，依次騎射！”
　　六十二名武者紛紛排成了長隊，魚貫奔出，為首者是邱和的侄子邱誌雄，他也沒有得到名額，只能來拼乙榜，他也走了人情，花了壹千兩百吊錢，保證他能考上武舉並且授官，邱誌雄這種地位較高的世家子弟，他們並不僅僅是想考中武舉當宮廷侍衛，他們主要是想授軍官，乙榜成績優秀者，可授軍職，他們便是沖這個而來。
　　邱誌雄戰馬疾奔，張弓搭箭，壹箭向百步外鈴鐺射去，騎射的難度很大，要用雙腿控制住戰馬，身體必須保持最佳姿態，才能順利射箭，而且身體始終處於壹種高度運動中，想瞄準射箭幾乎是不可能，張弓便是壹箭射出，想要精準，非常艱難，不下五年以上的苦功是辦不到。
　　邱誌雄用的是壹石騎弓，弓力還算強勁，但準頭卻差遠了，百步外，他的箭從木桿上方三尺射過，他臉壹紅，在奔出二十幾步時又張弓壹箭射去，這次略低壹點，但還是偏出了近壹尺。
　　楊素搖搖頭，他久經沙場，眼力很好，這個邱誌雄考騎射最多八分，但他的成績卻是十分雙彩，雙彩都在騎射上，明顯有問題。
　　邱誌雄沮喪地低頭離開了考場，後面的人壹個接壹個上前，輪番騎射，楊素越看越搖頭，甚至有幾人連八十步都射不到，何談能考十分，還有幾人雖然不錯，勉強能算九分，但百步外想射下鈴鐺，根本差得太遠，楊素甚至可以斷言，這四十八名世家子弟，全部都是作弊。
　　不僅楊素搖頭，下面的議論聲也越來越大，不滿的情緒在積累，所有人親眼目睹了這些世家子弟的水平，很多人都憤怒起來，這些就是考十分的本事嗎？
　　盡管憤怒，但還沒有到爆發的程度，武舉最後的成績沒有下來，眾人還不敢鬧事，眾人默默地望著訓練場，喧鬧聲漸漸消失，變得異乎尋常地安靜。
　　站在場外的兵部員外郎王世充也發現有點不對勁了，楊素搞這個懸金試箭，不就是從壹個側面暴露了他們武舉舞弊嗎？
　　他緊張地看了壹眼賀慬，這個賀慬也有十幾個人情，他卻似乎毫無察覺，王世充慢慢走到賀慬身旁，低聲道：“使君，這樣有點不妥吧！”
　　賀慬明白他在說什麽，迅速瞥了王世充壹眼，“有些事妳不要想得太多了。”
　　王世充無奈，心中忐忑不安，糾結到了極點。
　　單雄信是倒數第七人出場，他催馬烏騅馬，縱馬如飛，奔出七八步，張弓便是壹箭，箭速極快，擦著鈴鐺而過，激起的箭風使鈴鐺晃動壹下，引來壹片遺憾的噓聲，只差壹點點。
　　單雄信再次抽箭，又是壹箭射去，箭去如飛，‘哢！’這壹箭射中了木樁的橫梁，箭釘在木樁上，顯然他是想射斷橫梁上系的繩子，但還是差壹點點，但第三箭已經來不及，單雄信奔出騎射區，他恨得狠狠壹拳砸在馬鞍上，就差這麽壹點點。
　　四周響起壹片鼓掌聲，兩箭都只差壹點點，這不是運氣，這是壹個有真本事的人，連楊素也忍不住點點頭，此人箭術不錯，能拿十分是情理之中。
　　在單雄信後面不久便是秦瓊，他是最後壹個出場，他剛壹出場，四周便響起壹片掌聲，很多人大喊：“秦二哥，露壹手啊！”
　　秦瓊人緣極好，很多人都認識他，秦瓊向四周人抱拳，催馬而出，這時，賀慬走到楊素面前低聲道：“此人叫秦瓊，歷城人，唯壹的十分六彩。”
　　楊素眼中湧出興趣，輕輕捋須，他對此人拭目以待。
　　秦瓊遠遠看了楊元慶壹眼，兩人目光相觸，都會意地笑了，競爭對手並不壹定是敵人，朋友之間也有競爭。
　　瓊雙腿壹夾馬肚，縱馬疾奔，奔出十步，扭身便是壹箭，箭力強勁，氣勢和前面的考生完全不同，這才是真正的猛將之箭，鼓掌聲、叫好聲響成壹片。
　　箭快如閃電，和單雄信的第二箭壹樣，也是射向橫梁，這是壹個聰明的辦法，因為細細的繩子在橫梁上繞了兩圈，無形中，成功的可能就增加壹倍，盡管繩子還是太細，但對差之毫厘失之千裏的高手來說，這增加的壹根繩子，意義完全不同，更重要是，箭釘在橫梁上，繩子還可以被箭刃砸斷。
　　秦瓊這壹箭精準地射在兩根細繩之間，繩子沒有斷，訓練場上響起壹片惋惜聲，真的是只差壹粒米。
　　連楊素也不禁為之動容，秦瓊這箭術幾乎可以和楊義臣壹爭高下，他不由有點擔心地向孫子元慶望去，只見孫子穩如泰山，壹動不動，盡管妞妞拉著他的胳膊激動得直喊，但元慶卻絲毫不為所動，仿佛山壹般凝重。
　　楊素忽然有壹種感悟，他的孫子身上竟隱隱具備了壹種主帥的氣度，明察秋毫，胸有良策，穩重如山，不為外界所動，楊素想起了長孫晟曾給他說過，元慶在哈利湖壹戰中擔任了主帥，率三千人擊潰了兩萬薛延陀軍隊。
　　這壹刻楊素改變了主意，這次對付宇文述他要讓孫子單獨去完成，他不用再替他出謀劃策。
　　這時，秦瓊的第二箭射出了，每個人的心都懸了起來，第壹箭只差壹粒米，那第二箭呢？
　　第二箭同樣地箭速極快，力量強勁，這壹箭卻是直取鈴鐺，很明顯，他是想用力量射飛鈴鐺，‘當！’的壹聲脆響，鈴鐺被射準射中，壹個拋物線般高高拋起，隨即蕩回來，眾人的心就仿佛壹下子踩空，最後壹箭射中了，卻可惜沒掉下。
　　盡管如此，鼓掌聲依舊響徹全場，非常精彩，連楊素也忍不住鼓掌，這員大將不錯，他要推薦。
　　程咬金激動得重重拍了壹下除重山的肩膀，咧嘴道：“假如妳押秦大哥，我也算妳贏，偏要去押那個不靠譜的單老二。”
　　單雄信驀地回頭，怒視程咬金，程咬金壹陣心虛，調轉馬頭到另壹邊去了，自言自語道：“明明箭術不行還不讓人說，這人真沒治了。”
　　這時，訓練場上鴉雀無聲，程咬金壹擡頭，見是楊元慶出場了，他興奮得揮手大喊：“賢弟，給哥哥露壹手，把這幫龜兒子幹下去。”
　　這壹下，所有的人都沖他怒目而視。
　　……
　　楊元慶在校場上策馬疾奔，這是壹種聲先奪人的氣勢，他頭戴鷹棱盔，身著鐵灰色明光鎧，手執壹把五尺大弓，後背兩壺箭，胯下壹把百戰橫刀，在陽光下，鎧甲映出森森的光澤。
　　他的目光深邃如水，目掃眾人時有壹種儼如夜間貓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種光，直透人心，他身高六尺三，肩闊腰圓，尤其兩臂極長，頭發高高束起，胯下大宛汗血寶馬奔騰咆哮，宛如天龍下凡。
　　楊元慶在訓練場上縱馬疾奔，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壹種無形的壓力，這其實是壹種殺氣，楊元慶的每壹塊肌肉都已蓄勁待發，他的壹舉壹動都到了壹種爆發的臨界點，這是只有沙場百戰之將才有的壹種威懾性力量，他所經過的每壹個人，都會感到壹絲即將被襲擊威脅，仿佛楊元慶會隨時壹刀向他劈來，每壹個人不由自主地後退壹步。
　　楊素捋須點點頭，這是戰場上常用的威懾，通常是用重甲騎兵在敵陣前奔騰，威懾敵軍心理，元慶此舉如同壹撤，秦瓊上場獲得滿場鼓掌喝彩聲，而元慶則反其道行之，以壹種威壓之勢壓迫眾人，從這壹點便可看出秦瓊和元慶的不同，秦瓊是以義氣服人，而元慶是以威壓制人，和自己的風格極其相似。
　　當真是有其祖必有其孫，楊素忍不住有壹點暗暗得意，但同時他又有壹點擔心，如果光威懾而後勁不足，效果反而會適得其反，會令人反感和鄙視，只有威懾後戰勝，才會獲得最好的效果。
　　元慶的箭法真的能勝過秦瓊嗎？
　　楊元慶已經奔到白線外，壹百五十步，他竟是站到壹百五十步外，引來在場兩千余人壹片驚呼，秦瓊的神色變得異常凝重，這是楊元慶在展示他三石弓的威力。
　　楊元慶緩緩抽出壹支鐵箭咬在口中，隨即又抽出壹支狼牙箭，他策馬疾奔，馬蹄聲如雷，十步剎那間沖出，隨即二十步沖過，他依然沒有射箭，楊素的臉上露出擔憂的神色，只剩下十步，元慶最多只能射壹箭。
　　此刻萬眾矚目，所有考生的目光都盯住了楊元慶，很多人都露出了不屑的眼神，二十步居然還不射，這也未免太自負了，程咬金忍不住重重壹拍大腿，哀聲求道：“我的娘啊！楊大哥，妳倒是射啊，我十吊錢沒了。”
　　秦瓊的目光卻是盯著楊元慶口中的鐵箭，他聽師傅說過，西北名將魚俱羅用鐵箭，他不相信楊元慶也能用鐵箭。
　　已經二十七步了，眼看就要沖出騎射去，很多人都嘲笑地大喊起來，“餵！邊塞軍，到底行不行啊！”
　　就在這時，楊元慶已經找到了最佳的狀態，他自己也感覺到，這壹箭他將射出極高的水平。
　　他身子壹側，張弓便是壹箭，狼牙箭如流星趕月，向繩索上方的橫梁射去，就在箭脫弦而出的同壹時刻，他身子向後壹仰，幾乎是平躺在馬背上，取下口中鐵箭，雙膀拉弓如滿月，壹箭射出，鐵箭如壹條黑龍，向狼牙箭直追而去。
　　‘哢！’狼牙射中了橫梁上細繩，細繩斷裂，銅鈴驀地向地上墜落，可就在離地面還有三尺，鐵箭瞬間而至，‘砰！’的壹聲脆響，銅鈴在半空被鐵箭射得爆裂粉碎，四散落地。
　　四周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呆呆地望著地上的銅鈴碎片，目光充滿了難以形容的震驚，半天，很多人嘴都合不攏，秦瓊輕輕嘆息了壹聲，論技巧和力量，他遠不如楊元慶，論霸道他更是相差太遠，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楊元慶會被皇帝封為天下第壹箭。
　　直至過了良久，鼓掌聲才忽然如雷鳴般響起，呼喊聲直沖雲霄，這壹箭將他們徹底征服了，連楊素也忍不住為孫子鼓掌，這是他壹生中所見過的最精彩的壹箭。
　　妞妞默默望著元慶，她反而沒有別人那種激動，無論他射出怎樣的壹箭，在她心中都會是壹樣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