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鐵馬踏雪取河北 第三十章 蛇打三寸

　　黑咕隆咚的夜裏，五千隋軍騎兵沿著黃河南岸壹路奔行，頭上是漫天星鬥，在微弱的星光下，五千騎兵在覆蓋著茫茫白雪的大地上向東方疾行。
　　在隊伍的最前面，徐世績他的目光沈靜，若有所思，嘴唇繃成壹條直線，又仿佛做出了某種決定。
　　他擡頭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夜色籠罩下，四周的景物顯得有些模糊，有村莊，有樹林，再遠處是黑色起伏的山巒，雖然夜色中難以辨清景物，但他還是判斷出來，這裏靈昌縣的三林鎮，他曾經幾次經過這裏。
　　徐世績沈思半晌，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勒住戰馬對副將羅子玉道：“我去壹趟靈昌縣，最多壹個時辰，妳率軍在這裏稍候。”
　　羅子玉點點頭，回頭對士兵們喊道：“就地休息壹個時辰！”
　　士兵們紛紛下馬休息，徐世績帶著兩百親衛，調轉馬頭向南方十裏外的靈昌縣城奔去。
　　靈昌縣很小，只有千余戶人家，這裏沒有什麽戰略地位，也自然沒有駐軍，只有百余名鄉兵，受縣令指揮，此時已是兩更時分，城門早已關閉，徐世績用十兩銀子賄賂守軍開了城門，他帶著兩百騎兵沖進了城內。
　　徐世績並不是找縣令，這裏的縣令孤陋寡聞，不知天下事，進城約百余步，他便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壹家客棧。
　　壹盞破爛的燈籠掛在客棧門口，隨風搖曳，微弱的燈光忽明忽暗，燈籠上寫著‘各戔’二字，在燈光的映照下，在夜晚看得格外清楚。
　　就是這裏了，徐世績翻身下馬，走上前壹腳踢開破門，走進了客棧，壹名值夜的夥計聽到踢門聲，奔了出來，卻見大群軍漢走進院子，他嚇得壹哆嗦，結結巴巴道：“客人……要……住店嗎？”
　　“妳們掌櫃可是徐阿福？”
　　“是！”
　　“叫他出來見我。”
　　“五郎，是誰啊！”壹間屋子的燈亮，傳來壹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徐世績聽出了這個聲音，提高聲調道：“是我，妳家四爺，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屋子裏沈寂片刻，忽然‘啊！’壹聲，緊接著是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和女人的聲音埋怨，門開了，壹名長得頗為肥胖的中年男子風壹般地沖了出來，撲通！跪在徐世績面前，放聲大哭，“公子，妳終於回來了。”
　　這名中年男子是徐世績家中的老仆人，當年跟隨徐世績壹起上了瓦崗，擔任瓦崗軍的四個哨頭之壹，徐世績逃離洛口城後便和他失去了聯系，後來聽說他被貶到靈昌縣，負責靈昌縣的消息傳遞點，這家客棧便是瓦崗軍設在靈昌縣的壹個消息傳遞點。
　　徐世績心中有些酸楚，連忙扶起他，“阿福，我也壹直在打聽妳的消息，讓妳這半年受委屈了。”
　　徐阿福抹去淚水，“我沒有受什麽委屈，公子去客堂坐吧！那裏暖和壹點。”
　　“死婆娘快起來！是公子來了，燒姜茶去。”
　　他沖著房間裏惡狠狠大喊壹聲，又吩咐夥計安排士兵去休息，這才領著徐世績進了客堂，徐阿福點亮了燈，又忙著去燒炭盆，徐世績止住了他，笑道：“我還有重要之事，問妳壹些事情我就走。”
　　“公子要問什麽，盡管說！”
　　徐世績沈吟壹下便問：“黎陽城的主將是誰，妳應該知道吧！”
　　“這個我知道，就是那個孫大槍，孫長樂。”
　　“原來是他！”
　　徐世績知道此人，原是翟讓手下的四猛之壹，號稱鐵蛇百變，指他使壹根大鐵槍槍法精奇，是壹名武藝高強的猛將。
　　徐世績又想了壹想問：“他的老娘應該在韋城縣嗎？”
　　“這個我不是太清楚，不過他是翟老大壹系的人，按理，他的家人應該在瓦崗，不會在洛口。”
　　“我知道了。”
　　徐世績嘆了口氣又道：“阿福，我以為妳會被我牽累，我壹直很擔心妳啊！”
　　徐阿福的淚水又湧出來，低下頭道：“李密命令房玄藻清理公子手下，本來我是要被定罪，單大哥替我說情，便被貶到靈昌縣了，我也沒有地方去，只能在這裏混混日子，過壹天算壹天。”
　　徐阿福跪了下來，哀求道：“公子帶我走吧！我不想呆在這裏，不想為瓦崗軍賣命。”
　　徐世績連忙扶起他，“快快起來，別這樣！”
　　徐世績想了想，從懷中摸出壹張名帖遞給他，“名帖上有地址，妳帶上娘子去太原，我父親妻兒都在那裏，他們會好好安置妳，以後就跟著我，安安靜靜過日子。”
　　徐阿福接過名帖，心中感激萬分，“多謝公子！”
　　這時，徐阿福的娘子端了壹碗姜茶進來，“公子，請喝姜茶。”
　　“多謝大嫂，我要走了！”
　　徐世績站起身，接過姜茶壹飲而盡，笑道：“我們太原見吧！”
　　徐世績帶著手下離開了客棧，翻身上馬，向城門奔去，徐阿福站在門口望著他們走遠，他長長嘆了口氣，回頭吩咐妻子，“我們收拾東西吧！明天壹早去太原。”
　　……
　　徐世績出了城門，很快回到軍隊宿營地，盡管已經奔行壹天，但他沒有半點倦色，奔回營地便喝令道：“立刻出發，去韋城縣休息。”
　　他明白總管要他三天之內拿下黎陽城的意思，根本就沒有讓他攻城的想法，他曾是瓦崗軍的四當家，是瓦崗軍的元老，他若拿下壹座黎陽城都還要靠血戰，真的會被天下人恥笑。
　　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九了，他無論如何要讓士兵們在黎陽城內吃上除夕年夜飯，但這裏離黎陽城還有兩百裏，壓力非常大。
　　五千騎兵紛紛上馬，繼續向東進發。
　　天色微明，五千隋軍騎兵抵達了韋城縣西，這裏便是瓦崗軍的腹地，瓦崗寨就在西南十裏外，如果在去年，他們根本進不了這裏，但自從翟讓死後，李密為了割裂瓦崗軍將士對舊日的情感寄托，下令放棄了瓦崗寨，昔日盛極壹時的瓦崗寨便沈寂下來，只有幾千名老弱駐紮在這裏，韋城縣是瓦崗軍全盛時期的都城，這裏也被放棄了，韋城縣同樣也只有壹千余老弱駐守，守將叫宋簡樸，也是翟讓的老部下，得不到李密重用，被貶到這裏替翟讓守墓。
　　徐世績將戰馬交給親兵，慢慢走到壹座大墓前，默默凝視著墓碑，墓碑上只刻著六個字，‘瓦崗翟讓之墓’。
　　墓前點著香燭，壹條窄窄的溝渠裏積滿了香灰，看得出曾有無數人來這裏祭拜舊主，翟讓壹手創立了瓦崗軍，他便是瓦崗軍之魂，自從李密殺了翟讓，瓦崗軍雖然活了起來，攻打洛陽，號令天下英雄，但它卻失去了靈魂，瓦崗軍便不再是四十萬將士的瓦崗軍，而是李密壹個人瓦崗軍，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不知瓦崗軍將駛向何方？
　　徐世績在墓前慢慢跪下，低聲道：“翟大哥，四弟來看妳了，雖然我們在壹起時，我總是埋怨兄長胸無大誌，埋怨兄長沒有長遠目光，但到今天我才知道是我錯了，是我太淺薄，看不懂天下大勢，我們瓦崗軍根本就沒有機會問鼎天下，弟兄們跟著妳還能善始善終，還能回家去種田，而跟著李密，只會毀了整個中原，數十萬將士將填屍溝渠，翟大哥，四弟向妳認罪道歉！”
　　徐世績眼中的淚水湧了出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他舉起壹只手，鄭重道：“我徐世績在此發誓，壹定會盡我之力，挽救千千萬萬瓦崗將士的生命，讓他們能善始善終，翟大哥，懇求妳的在天之靈護佑我！”
　　徐世績擦去眼中淚水，起身大步而去。
　　……
　　半個時辰後，五千騎兵抵達了韋城縣城下，韋城縣只有壹千老弱之兵駐守，他們遠遠望著五千騎兵殺氣騰騰奔來，在城下壹裏外排列出整齊的騎兵陣，戰馬雄健，盔甲明亮，長矛如林，赤旗如雲，氣勢雄壯威武，嚇得守城士兵壹個個面如土色。
　　守城將領宋簡樸聞訊奔上城，眼前的陣勢也驚得他目瞪口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麽強大的騎兵。
　　“宋將軍，他們的戰旗是赤旗，是洛陽隋軍嗎？”壹名校尉緊張地問道。
　　“不可能！洛陽隋軍哪有這麽多戰馬？”
　　宋簡樸搖頭否定，這時他看到了壹面大旗上的黑色雄鷹，他脫口而出，“是北隋騎兵！”
　　城頭上士兵壹片嘩然，竟然是楊元慶的軍隊殺來了，難道瓦崗軍覆滅了嗎？
　　宋簡樸心中驚疑萬分，他壓根就沒有聽說洛口城出了什麽事，北隋軍隊怎麽會殺到這裏來？
　　這時，城下壹名騎兵飛奔而至，大聲喊道：“城頭可有宋簡樸將軍？”
　　宋簡樸壹楞，連忙高聲問：“我正是宋簡樸，妳們有什麽事？”
　　騎兵應道：“我們是路過此處，我家將軍是瓦崗軍故人，想和宋將軍壹敘。”
　　騎兵說完，張弓壹箭，將壹封信射上城頭，壹名士兵拾起信奔來交給宋簡樸，宋簡樸拿著信又問：“妳家將軍是何人？”
　　“我家將軍姓徐，曾坐瓦崗軍第四把交椅，妳們都認識。”
　　“四當家！”城頭老兵們壹片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