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三十八章 親情如水

　　時間已經到了十壹月下旬，扳倒了張家，楊元慶便準備回京了，盡管關隴貴族依舊在江南有著千絲萬縷的商業關系，但楊元慶已經不感興趣，楊廣命他前來視察漕運，他視察已結束，江都在壹夜之間增加了二十余家船行，萬舸爭流，連舟如梭，通濟渠內船來船往，壹派熱鬧繁榮的景象。
　　楊元慶準備走江陵道，乘船到襄陽，再從襄陽走陸路回京，他責怪父親楊玄感從來不去拜祭母親，可他自己也只去過壹次，他要再去為母親掃墓。
　　壹早，士兵們都在忙碌地收拾東西，準備出發了，楊元慶將前來拜訪的王世充送出了府門，王世充拱拱手笑道：“這次楊禦史查案使我受益良多，世充再次深表感謝！”
　　楊元慶嚇了壹跳，歷史上王世充對付楊侗的那壹招不會就是從自己這裏學到的吧！
　　楊元慶也笑道：“聖上可是希望通濟渠能繁榮起來，使南貨更加順暢北運，如果王郡丞能把這壹點做好，太守之位指日可待。”
　　“多謝楊禦史提醒，下官告辭，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楊元慶目送王世充騎馬遠去，他轉身正要進府，卻聽門外士兵稟報道：“楊禦史，有壹女子找妳，已等候多時。”
　　楊元慶壹回頭，卻見門口站著壹名白衣女子，容顏秀麗絕倫，目光裏充滿了思念和激動，她懷中卻抱著壹名小小的女孩。
　　楊元慶壹下子呆住了，門外的白衣女子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出塵，就在這不經意的時刻，她突然出現了，他腦海裏出現壹種如夢如幻般的感覺，就仿佛出塵的出現是壹種幻覺。
　　但很快，他知道這不是幻覺，出塵來找他了，壹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從楊元慶心中湧起，他快走了幾步，但腳步又放慢，他註意到了出塵手中的孩子。
　　這是壹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圓圓的大眼睛，彎彎的秀眉，乖巧的鼻子和鮮紅柔嫩的小嘴，趴在出塵懷中，怯生生地望著自己，像極了當年初相見時的妞妞，但她眉眼間又有幾分自己孩童時的影子。
　　楊元慶心中竟生起壹個難以置信的念頭，這難道是……
　　出塵走進大門，蹲下將小女孩放在地上，指了指楊元慶笑道：“冰兒，叫爹爹！”
　　這壹聲‘叫爹爹’，使楊元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是自己的孩子？
　　“出塵，她是……”
　　出塵輕輕點了點頭，眼睛微微壹紅，“她是！”
　　楊元慶慢慢蹲了下來，輕輕握住了小姑娘的手，當他握住那只粉嫩的小手，壹股電流從他心中流過，壹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流淌進他心中，這是壹種與生俱來的父女天性，是壹種只能用心靈來體會的奇妙感覺，她是自己的女兒，不容置疑。
　　“叫爹爹！”出塵又教她壹次，小姑娘終於膽膽怯怯喊了壹聲，“爹爹！”
　　聲音稚嫩清脆，楊元慶心中湧起壹種轟然地狂喜，他壹把將女兒抱了起來，緊緊摟在自己懷中，臉貼著她的小臉，這是他的女兒，是他的寶貝。
　　他伸出胳膊，將出塵壹起摟入了自己懷中。
　　幾名士兵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壹幕，他們發現，壹向冷血強硬的將軍眼中竟然也閃爍著淚花。
　　……
　　相逢的狂喜已經漸漸平息，小女冰兒也慢慢和楊元慶熟悉起來，坐在他懷中，嘟著小嘴，小手上正全神貫註地擺弄著爹爹送她的壹串亮晶晶的珍珠手鏈。
　　楊元慶不時低頭親壹親女兒的細細的秀發，聞著她身上特有乳味兒，眼睛充滿了憐愛，他望著出塵，聽她講述別來之情。
　　“去年新年在柳城別後，我便回到了衡山，在南華宮，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去年十月生下了她，那麽難受的時候妳卻不在我身邊，本來我壹賭氣想給她起名沈冰，但娘不答應，只好叫她楊冰了，壹晃就滿周歲了，聽說妳巡查江南，我便抱她來見妳。”
　　出塵在做了母親後，成熟了很多，但她容顏依舊秀美絕倫，頭發梳成發髻，目光清澈沈靜，那個紮著雙丫角，活潑而不乏調皮的妞妞已經看不見了。
　　“為什麽叫楊冰，和寒冷的柳城有關嗎？”
　　出塵點點頭，“我對柳城的印象，就是壹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那我呢？想到我壹樣也冰冷嗎？”
　　出塵低低嘆息壹聲，“其實我去京城找過妳，抱著孩子，今年五月初，正好遇到妳的婚禮，所以我就沒有打擾，又抱著她回了吳興。”
　　楊元慶心中湧起壹股歉然，他握住了出塵的手，但出塵卻掙脫了，臉上帶著寒意，目光也不望著楊元慶，註視著地面，冷冷道：“本來我不想來見妳，但母親硬筆著我來，我就想著，來壹趟後就回去，告訴母親沒有遇見妳。”
　　楊元慶苦笑壹下，“那怎麽又來了？”
　　“因為她畢竟是妳女兒，該讓妳見壹見她，等她長大後，我就可以給她壹個交代。”
　　出塵依然沈著臉，可她心裏卻在想著船上楊元慶對她的呼喊，正是那壹聲呼喚，使她的心軟了。
　　楊元慶笑得有些苦澀，他握著女兒的小手，輕輕幫她把繞成壹團的珍珠解開，小姑娘直揮胳臂，歡喜得尖叫起來。
　　出塵迅速瞥了壹眼楊元慶，咬了壹下嘴唇，“我打算下午就帶她回去。”
　　“什麽？”
　　楊元慶擡起頭註視著她，“為什麽要回去？”
　　“反正妳也不在乎我們娘倆，給妳看壹眼就行了，妳去做妳的世家女婿，我們娘倆的死活和妳有什麽關系？”
　　出塵的眼睛紅了，絞著手，想著自己千裏迢迢抱著女兒去找他，卻看見大門上貼的喜字，還有門房冷冰冰的拒絕，公子大婚，不見外人，簡直把她心都傷透了。
　　楊元慶心中歉疚萬分，伸手緊緊將她摟在自己懷中，在她耳邊柔聲道：“我怎麽會不在乎妳們娘倆，這次南下我就準備去吳興找妳，我不知道妳生了孩子，如果早知道，我會不顧壹切地把妳接回到我身邊，絕不會讓妳們娘倆受半點委屈。”
　　無塵的嘴唇微微動了壹下，但是沒有說出來，她的眼睛開始發亮，罩上壹層晶瑩的水晶似的東西，長長的睫毛連接地動了幾下。
　　“當真嗎？”她終於發出了這句短短的問話，眼淚沿著臉頰留下來，她再也說不出第二句，開始小聲地飲泣起來，心中的委屈在這壹刻隨著淚水盡情地傾瀉出來。
　　楊元慶摟著她的腰，等她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柔聲道：“這次就跟我回去，以後就不要走了，敏秋也希望妳回去，以後我們壹家就生活在壹起。”
　　出塵慢慢擡頭註視著楊元慶，依然淚眼朦朧，但語氣已變得輕柔：“元慶，我真的不能跟妳回去，南華宮收養了兩千多孤兒，紫煙和阿月還太年輕，挑不起這個膽子，等再過幾年，我壹定帶孩子來找妳，好不好？”
　　楊元慶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女兒，或許他會答應，但現在有了他的寶貝女兒，他怎麽可能再讓女兒離開自己。
　　“妳所謂的挑大梁，無非就是去奪取不義之財，可妳想過沒有，妳若出了什麽事，冰兒怎麽辦？”
　　出塵慌忙搖頭，“不會出事，這麽多年來從未失過手。”
　　“哼！”
　　楊元慶冷哼壹聲，“那是因為妳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如果是我出手，妳們壹個都逃不掉。”
　　“可是元慶，妳不會來傷害我們，對不對？”
　　她小心翼翼地說著，握著楊元慶的手，目光裏充滿了懇求。
　　楊元慶嘆了口氣，“別傻了，以前是地方官不敢稟報朝廷，所以才讓妳們屢屢得手，以後不壹樣，刑部很快就會派真正的郎將來抓捕妳們，還會動用軍隊，會設下陷阱，妳們絕不逃不過，壹旦妳被抓住，我想來救妳都來不及。”
　　出塵低下了頭，她低低聲道：“可是我們收養的兩千多孤兒怎麽辦？怎麽養活他們。”
　　“這個不是問題，我有的是糧食，我有萬畝良田，每年收獲的糧食足夠養活妳們的孤兒，我可以全部給南華宮，我只要妳留下來，還有我的孩子。”
　　楊元慶註視著她，緩緩道：“出塵，我從小就是私生子，妳是知道的，我小時是怎麽被欺辱，妳比誰都清楚，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再走和她父親壹樣的路。”
　　楊元慶嘆了壹口氣，“同樣，我也不希望她再走妳的路。”
　　楊元慶的句話深深刺中了出塵的要害，她望著女兒在父親懷中歡快地叫喊，揮舞著小手，這是女兒和她在壹起從未有過，她又想起了自己童年，同樣是沒有父親，她不知道父親的疼愛是什麽樣子，難道真的要讓女兒和自己壹樣嗎？
　　父母是衣裳的兩片襟，而孩子就是連系兩片衣襟的扣子。
　　楊元慶握住了她的手，註視著她，良久，出塵終於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