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4章 意外的寬容

　　言鵬飛壹直枯坐到天蒙蒙亮。店裏的夥計已經跑光了，也沒人點蠟燭，他不適應的揉揉眼睛，起身走到了門外。
　　清晨很冷，言鵬飛打個寒顫，看看左右，早的已經開門了，那些夥計正哈氣連天的嘀咕著，抱怨著。
　　這是壹個和以往並無不同的清晨，可言鵬飛卻覺得自己身處地獄，備受煎熬。
　　伸手攪亂了自己哈出來的霧氣，言鵬飛沖著推著小推車賣早點的男子喊道：“來十個鍋貼。”
　　從第壹鮮推出了粉條蛋皮鹵味的鍋貼之後，這個食物就已經風靡了大街小巷。從平頭百姓到達官貴人，鮮有不喜歡吃的。
　　推車過來，小販揭開鍋蓋，頓時白霧和香氣壹起散發出來。
　　“您看看，這可是用炭火加了雞湯煎出來的，壹面焦黃，那鍋巴能讓人舍不得吃……”
　　言鵬飛就站在門外吃著鍋貼，可十個鍋貼太多了，多到他吃到了嗓子眼，開始翻白眼，可他還在吃著。
　　那小販繼續在周邊叫賣著鍋貼，再回來時就看到言鵬飛跪在地上嘔吐著，地上壹攤嘔吐物在冒著熱氣。
　　“父親……大哥……”
　　言鵬飛用雙手撐著地面，嘴角流著殘涎，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積蓄了壹夜的恐懼就像是鐵爪抓住了他的心臟，讓他覺得無法呼吸。
　　“爹！”
　　壹個稚嫩的聲音傳來，言鵬飛如遭雷殛。他緩緩的擡起頭來……
　　壹個五六歲大的女娃站在他的身前，她穿著壹件小棉襖，手中拿著壹塊手絹，怯生生的遞過來。
　　“爹……”
　　“蘭兒。”
　　言鵬飛接過手絹，伸手摸摸她的頭頂，然後目光越過，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兩個兒子。
　　“夫君……”
　　“爹！”
　　言鵬飛的淚水再次滑落，他淚眼朦朧的嚎哭著。
　　漸漸的，這壹家人都抱在了壹起，不知道是為了解脫還是為了傷心而痛哭著。
　　大市場的人都漸漸的圍攏過來，唏噓聲不絕於耳。
　　“這是逃過壹劫了吧？”
　　“多半是，可憐他為了嚴家在外面做生意，遭了自家父兄的白眼不說，還得處處賠笑臉，這也多虧了殿下明察秋毫，沒把他壹家子算進去。”
　　“哎！以後他還有的折騰啊！”
　　“為何？”
　　“咦！莫愁居然回大市場了？”
　　壹群人看到了帶著帷帽，身邊跟著要弟和壹個嬤嬤，身後還跟著兩個大漢的莫愁，正小心翼翼的從前方而來。壹輛馬車正跟在後面。
　　“那是興和伯的家丁！”
　　……
　　莫愁也看到了抱頭痛哭的壹家子，要弟低聲把事情原委告訴了她。
　　“哎！”
　　莫愁微微嘆息，要弟聽到了裏面的悲憫之意，就說道：“小姐，妳千萬別可憐他們，他們放的謠言可能殺人呢！”
　　看到莫愁依然是有些憐憫之色，要弟哼道：“小姐妳放心好了，言鵬飛肯定會派人壹路跟著過去，路上也好給些衣食，那壹大家子肯定死不了。不然那些口水都能淹死他！”
　　莫愁這段時間就在院子裏養胎，方醒經常陪著她散步，然後壹起商量給孩子做什麽衣服，準備什麽玩具。
　　莫愁認為這就是幸福，她非常的感恩老天爺賜予她這樣的男人和幸福，與此同時，外界的消息也被方醒給她切斷了。
　　“哎！要弟，妳去送那個女娃壹個老爺做的木頭小狗。”
　　要弟搖頭道：“小姐，伯爺弄了他壹家子，這就是仇人了，怎麽還送東西給她！”
　　莫愁垂眸道：“我以前跟著我爹壹起從金陵應召去了交趾，那壹路我壹輩子都忘不了，這孩子分明就是被嚇壞了，給她吧，讓她能快活些。”
　　要弟遲疑了壹下，然後去了馬車裏面找了木狗。
　　“我家小姐給妳的。”
　　言鵬飛壹家子哭的差不多了，正準備進去時，要弟拿著個木狗走過來，遞給了那個小女娃。
　　小女娃擡頭看著有些兇的要弟，怯怯的搖搖頭。
　　言鵬飛剛想說話拒絕，要弟已經皺眉把小木狗塞到了小女娃的手中，說道：“我家小姐送的，說了讓妳女兒快活些，別被嚇壞了。走了！”
　　言鵬飛壹家呆呆的看著要弟走到了莫愁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莫愁回首沖著那個小女娃溫婉壹笑，就被簇擁著走了。
　　“蘭兒，咱們進去。”
　　言鵬飛喚著小女兒，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迫不及待。
　　小女娃的目光呆呆的追隨著莫愁的身影，直至不見，這才低頭看著那打磨光滑的木狗。
　　木狗不算是惟妙惟肖，可在棱角處能看出手工仔細打磨的痕跡，很光滑，絕對不會傷到小孩子那嬌嫩的肌膚。
　　“蘭兒快進來！”
　　心有余悸的言鵬飛出來召喚女兒，看到女兒緊緊的抱著那木狗，就說道：“改日爹叫人給妳做壹堆。”
　　沒有被處置的言鵬飛家產不菲，自然不會委屈了自己的女兒。
　　蘭兒點點頭，跟著壹起進去，只是她摸著那些光滑的轉折處，然後回頭又看了壹眼。
　　身後已經沒有了莫愁他們，大市場又開始了壹天的繁忙，人來人往。
　　就如同日升日落，不斷的循環著。
　　……
　　言秉興壹家被拿下在金陵引發了轟動，東廠先公布罪名和罪證，接著魏國公府出面打假，於是言秉興的名聲被踩到了地下，從壹個德高望重，後來有些小瑕疵的大儒，變成了壹個歇斯底裏的陰謀家。
　　而金陵城中的輿論就像是墻頭的枯草，壹夜風吹之後，就換了方向。
　　“言秉興就是個蠢貨！徹頭徹尾的蠢貨！”
　　汪元在喝茶，身前的小幾上，壹個小爐子裏的松果正燒的通紅，壹閃壹閃的。
　　小水壺在噗噗的冒著水汽，黃儉提起水壺沖泡了壹杯新茶，遞給汪元。
　　“老師您嘗嘗。”
　　汪元端起茶杯輕啜了壹口，贊道：“好水，好茶！”
　　黃儉微笑道：“老師，言秉興最大的錯誤大概就是把此事讓言鵬舉去做，那言鵬舉有些迂，居然去找了自己的學生，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汪元瞇眼看著茶杯上渺渺升起的水霧，淡淡的道：“從私生子被方醒捅出來之後，言秉興就聲望大跌，哪會有人幫他做事？”
　　黃儉恍然大悟道：“是了。不過言秉興不該此時動作，等方醒走了也不遲，那時候才是時機。”
　　沈默了壹陣後，黃儉低笑道：“老師，方醒在言秉興家說的那壹番話可是爭議頗多，估摸著此刻不少書信和彈章已經上路了，他這也算是得意忘形了吧。”
　　汪元沈吟道：“那些學生被他這麽壹訓斥，有的人茫然了，可見此人蠱惑人心的手段，嬉笑怒罵皆能有用，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不過此事他卻是沖動了，必然會付出代價。”
　　黃儉點頭道：“他的壹番話完全否定了國子監的作用，南北國子監肯定會找他的麻煩，還有那些對文人的譏諷，有的甚至是誅心之語，太囂張了，甚至可以說是喪心病狂，陛下都不會容忍他這般放肆，多半會處罰。”
　　汪元微笑道：“正是如此，否則北平那邊大概是要翻天了，那些文官可不會傻乎乎的讓人把自己比作是廢柴。”
　　黃儉笑道：“殿下估摸著也該後悔了吧。”
　　“誰知道呢？”
　　汪元意態從容的喝了壹口茶，淡淡的道：“因果因果，種因得果，慨莫能外。”
　　小爐子裏的松果突然炸響了壹聲，嚇了黃儉壹跳。等火星散沒後，他才笑道：“火星，倒是個吉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