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0章 茫然的小民

　　那些投獻的莊戶覺得不公，叫嚷了兩句之後，見邊上那些軍士手握刀柄，這才想起前面的那位伯爺不是善茬。
　　於是現場安靜了。
　　方醒很滿意自己的名頭能壓制住他們。
　　“國事在前，私利在後。”
　　方醒定下了調子，然後說道：“投獻土地是個毒瘤，但陛下深知下面的小吏和糧長貪婪，讓妳等食不果腹。”
　　皇帝居然在牽掛著我們？
　　方醒見那些投獻戶都有些激動，就趁熱打鐵的道：“如今陛下和朝中看重吏治，敢於向賦稅伸手的官吏壹旦被捉，本伯在這裏擔保，最低都是全家流放，而且是流放到最險惡的地方去！”
　　這番殺氣騰騰的話讓人心驚，在盯著黃環的兩個番子見他想縮進去，就走進門裏，陰測測的沖著他笑了笑。
　　想跑？沒門！
　　在見到這個陣勢，加上聽到方醒的這些話，黃環知道自己怕是被抓了典型。
　　歷朝歷代，壞典型的下場總是最慘的。所以他真是怕了，若非是還想在莊戶們的面前習慣性的保持威嚴，他已經站不穩了。
　　“本伯知道人心不足，可朝中壹直在宣傳移民，不管是塞外還是海外，特別是海外，那邊的條件最好，去的人什麽都不用帶，空著雙手，那邊把屋子、耕牛、壹年的糧食，甚至還有媳婦都給妳們準備好了！”
　　方醒蠱惑完畢之後，才發現自己跑題了，就把臉壹板，說道：“若是嫌棄自家田地少了，活的不好，還是那句話，要麽去移民，那邊隨便妳們占田，或是去做生意，別整天就想著和士紳勾結，把賦稅都變成了自家的好處！”
　　那些莊戶漸漸麻木，木然的目光中帶著些許憤恨。
　　方醒知道自己說的話大抵都是白費，於是就放了大招：“今年北方的糧食能夠餵飽北方人了！包括養活那些軍隊，知道這裏面的意思嗎？”
　　大部分莊戶茫然，有十余人眼中多了憂色。
　　“谷賤傷農啊！”
　　這個樸實的道理每個農戶都知道，都體驗過那等豐收後被打壓價格的心酸和痛苦。
　　可方醒卻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麽，“糧食多了，糧稅就會慢慢的降下來，而且谷賤傷農的事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陛下知道這些情弊，所以早就讓戶部做了預算，壹旦糧食的價格偏低或是偏高，戶部就會出手穩住糧價！”
　　這算是個利好消息。
　　對於小農戶來說，隨著高產作物的出現，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降價被打壓，那樣的話，好不容易想用糧食去換些錢的計劃大抵就要泡湯了。
　　而擔心糧價高的則是佃農和非農戶們。
　　不少佃農的糧食不能自給，而非農戶們則是全靠購買，所以糧價壹擡起來，他們最倒黴。
　　方醒漸漸的親切起來，於是有農戶就大膽地問道：“伯爺，小的是佃種……”
　　“那也可以去移民！”
　　方醒在給這些農戶鼓勁，他相信今天自己說過的話會很快傳遍南方，成為無數農戶在艱難時會去仔細思索的秘籍。
　　“去移民，外面許多地方的土地肥沃，而且多不勝數。許多地方都備好了免費的屋子和農具，去了就能上手，難道妳們寧願在這裏忍饑挨餓，不，是看著妻兒老小挨餓，都不肯去移民嗎？那是什麽男人？！窩囊廢！”
　　方醒目光炯炯的看著這些農戶，他看到了壹張激動的臉，就是剛才跪在路邊的那個農戶，於是就對他微微頷首，並鼓勵的微笑了壹下。
　　於是那個農戶就在掙紮著，糾結著。
　　方醒在等待著，漸漸的，那些農戶註意到他的目光所在，都看向了那個農戶。
　　“韓都！”
　　這聲叫喊帶著威嚴，方醒皺眉回身，見側後方那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正在壹臉狠厲的瞪著那個莊戶。
　　“這個……”
　　方醒不禁愕然問道：“居然有人敢當著本伯威脅人？”
　　“拿下他！”
　　李敬剛才壹直在註意傾聽方醒的話，想尋些錯處稟告上去，也算是自己盡職了，而且還多個不畏權貴的名聲，所以沒留神黃達的威脅。
　　所以他就有些惱怒了，那聲音中就難免帶了些出來。
　　他的手下有知趣的，過去壹腳就踹翻了黃達，然後幾腳踢的他滿地打滾，不住的慘叫著。
　　黃環面色慘白，進退兩難。
　　方醒看了他壹眼，然後回身道：“誰想說話只管大膽的說，黃家莊……這裏以後要改名了！”
　　韓都楞了壹下，他有些懵，壹時間竟然想不通這話裏的意思。
　　身後有個聲音傳來，很低，很小聲，可他依舊聽到了。
　　“那是京觀伯爺，他親自來這裏，老爺壹家子肯定都要倒黴了……”
　　於是韓都就從人群中擠了出去，他的兩個兒子傻乎乎的也跟了出來。
　　“伯爺，小的……”
　　韓都哽咽著，卻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他開始是憤怒，到了現在卻覺得沒什麽可以憤怒的。
　　錢是自己借的，還不上也是自己蠢笨，怪不得主家啊！
　　“妳可是有話說？”
　　方醒盡量和氣的問著，擔心嚇跑了這個願意出頭指證的農戶。
　　他今天來這裏可不是心血來潮，那幾名左手木板，右手毛筆的青衫男子就在等著事情的後續發展，然後他們會記錄下來，回去加工壹下，再傳播到整個大明去。
　　做大事，首要就是輿論！
　　失去了輿論的支持，再大的力量也只是跛腳勇士。
　　韓都擡頭，茫然的搖搖頭道：“伯爺，小的沒話說。”
　　這就是個憨傻的，不，是蒙昧的！
　　方醒心中微嘆，說道：“大膽的說，比如說有沒有被人巧取豪奪，或是強搶……有沒有青皮放高利貸……”
　　高利貸？
　　這個詞很好理解，韓都糾結的道：“伯爺，小的就借過老爺的錢。”
　　方醒心中大喜，卻不動聲色地問道：“然後呢？”
　　韓都老老實實地道：“然後小的還不上了。”
　　“然後呢？”
　　“然後小的那些田地都抵債給了老爺……”
　　方醒的眼中多了壹道冷意，繼續問道：“多少利？”
　　那個利率大抵韓都壹輩子都忘不了，他伸出壹個巴掌，艱難的道：“五成，還有……要打滾。小的沒出息，卻是還不了……”
　　方醒看了壹眼那些農戶，沒有誰在憤怒或是難過，都是麻木。
　　那些破家的大多是日子過的緊巴巴的，遇到急事就周轉不開，最終走投無路，只能找主家借錢，然後被利滾利的高利貸壹套，什麽田地都是別人家的了。
　　方醒冷冷地問道：“上元縣怎麽說？”
　　黃家是袁傑向方醒建議的壹個典型，所以他沒什麽失職的惶然，只是帶著些許悲痛說道：“興和伯，這是高利貸啊！朝中早就禁了。”
　　“禁了？小的不知道啊！而且小的沒地方借錢……沒主家，小的怕是要帶著家人去討飯了。”
　　韓都很惶然，都不敢看被控制在邊上的黃環壹眼。
　　方醒無言，因為官府並未提供這種服務，百姓只能饑不擇食的去找高利貸，只求渡過難關。
　　他覺得這事要早些找到解決之道，不過歸根結底，最好的辦法還是提高百姓，特別是農戶的收入水平。
　　念頭只是壹轉而過，他冷冷的道：“五成，還利滾利，那是喝血！”
　　“喝血？”
　　韓都從未知道有這等說法，他眨巴著眼睛說道：“伯爺，小的前後……壹貫錢還了有兩貫多，可後來還是有許多，小的看了賬本……小的不懂，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