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今日呢

　　“我要消息。”
　　楊玄的聲音回蕩在酒肆裏。
　　“平康坊乃是長安城中青樓最多的地方，而長安城又是大唐有錢人最多的地方。”
　　“女人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而男人通過征服世界來征服女人。”楊玄擡眸。
　　壹串震驚和欽佩的目光。
　　郎君這話……精辟，而且富有哲理，越琢磨越有味道……曹穎作為文人，自然知曉這兩句話裏蘊含著的道理。
　　老賊身體壹震，想到了那個女人。原來我當年去北遼盜墓，是為了讓她看到我征服了這個世界。
　　盜墓的世界。
　　只有王老二不為所動，在他的世界裏，找個吃飯的地方才是第壹位的，還有，那人要對自己誠懇。
　　阿娘說，若是那人商量事情都避開妳，妳就要小心些，找個機會跑。
　　東市的乞丐商議事情都會避開我，可郎君卻走哪把我帶到哪。
　　王老二的眼中多了感激之情。
　　“正當的我不管。”楊玄說道：“可我知曉，有的女子卻是被哄來的，被騙來的，被逼著來的。”
　　壹個惡少舉手。
　　楊玄點頭。
　　惡少說道：“楊帥，那些女人都成了女妓，沒人管。”
　　“我管！”
　　楊玄說道，“妳等乃是地頭蛇，知曉哪家有這等女子，曹先生。”
　　曹穎上前，“老……老夫在。”
　　他剛才看著楊玄指揮若定，差點就說成了‘老臣在’。幸虧收口的早，否則今日只好殺人滅口了。
　　“記錄！”楊玄淡淡道。
　　“是。”曹穎坐下，磨墨。
　　楊玄只是看著門縫照進來的那道光，等曹穎拿起毛筆後，他擡眸。
　　“最後壹個……”
　　“我說。”壹群惡少迫不及待的舉手。
　　還是動手管用……曹穎暗自記下了這個細節。
　　“映月樓……”
　　曹穎運筆如飛，沒壹會兒就記錄了十幾家。
　　老賊俯身，低聲道：“郎君，人手不足。”
　　“安心。”楊玄對老賊的提醒頗為贊許。
　　不只是老賊看出來了，連記錄的曹穎都忙裏偷閑看了楊玄壹眼。
　　就這幾個人，怎麽抓？只怕進了壹家，隨後的都把證據毀滅了，人也弄到別的地方藏著。
　　那些惡少低下頭，有人在無聲的笑。
　　記錄完畢。
　　楊玄接過看了看，擡眸，“差不多了。”
　　叩叩叩！
　　有人敲門。
　　溫新書開門，隨即楞了壹下。
　　“楊玄！”
　　壹個國字臉，闊口，看著特別豪邁的官員走了進來。
　　“梁兄！”楊玄起身。
　　梁靖目光掃過那群惡少，“妳說今日有功勞，何在？”
　　“帶了多少人？”楊玄問道。
　　梁靖伸出五根手指頭，“五百，本想帶壹千，那賤狗奴抱著我的腿，哭喊著人太多，會被彈劾造反，特娘的！”
　　“夠了。”楊玄把名錄遞過去。
　　梁靖看了看，皺眉，“什麽意思？拯救失足婦女……那些女人救出來算不得功勞。”
　　楊玄笑了笑，“梁兄若是信得過我，先把人手分配好，壹旦到位就發信號，隨即動手。”
　　梁靖看著他，他也看著梁靖。
　　突然梁靖拍了壹下他的肩膀，笑道：“我不信妳信誰？”
　　妳信的是貴妃！
　　楊玄也跟著笑，二人看著和親兄弟似的。
　　“接下來如何弄？”調派好人手後，梁靖笑著問道。
　　“請了秦氏來。”
　　壹個看著憔悴的婦人進來。
　　楊玄說道：“妳女兒慘死，那些作惡的人依舊逍遙法外，今日，還妳壹個公道。”
　　……
　　“娘娘。”
　　皇帝處置政事，後宮的女人各顧各。
　　受寵的樂子多，不受寵的只能在自己的壹畝三分地，默默等待著皇帝的雨露偶爾能掉落幾滴給自己。
　　貴妃站在殿外，壹個宮人提著桿子，上面站著個鸚鵡，“娘娘好，娘娘好。”
　　“就是個嘴巧的。”貴妃笑著。
　　“娘娘。”壹個宮人過來，“大郎君帶著五百金吾衛去了平康坊。”
　　貴妃的眉蹙著，“他又胡鬧什麽？”
　　“說是要抓什麽。”那邊也沒說清楚。
　　貴妃回身，“令人馬上去看看，若是他胡鬧就管管。”
　　美人輕蹙娥眉，別有壹番楚楚可人之美。
　　“娘娘好，娘娘好……”
　　鸚鵡的殷勤沒能換來美人的回顧，娘娘好的聲音空蕩蕩的回響著。
　　“娘娘！”
　　焦麗來了，近前後低聲道：“大郎君是應那個不良帥的邀約而去。”
　　貴妃的眸中多了些別的，“他，想做什麽？”
　　……
　　壹隊隊軍士在平康坊中奔跑。
　　楊玄等人就在映月樓外。
　　“哎呀！這不是梁參軍嗎？”
　　老鴇沖出來套近乎。
　　梁靖指指她，“做了多少腌臜事，今日便都掏出來。”
　　老鴇還不知道事兒的嚴重，甩甩手上來想摟他的胳膊，“哎喲！梁參軍要掏……”
　　呯！
　　老鴇捂著臉，剛想解釋。
　　咻！
　　壹支響箭飛上了天空。
　　這是人員到齊的信號。
　　但楊玄說好的是尖嘯壹聲啊！
　　他看著梁靖。
　　梁靖壹臉遮奢模樣，“可夠威風？”
　　“夠！”楊玄舉手。耳邊朱雀說道：“妳要不要把匈奴太子冒頓用鳴鏑訓練麾下，把老婆和老爹都殺了的典故告訴他？”
　　梁靖會當場嚇尿。
　　楊玄搖頭，揮手。
　　“動手！”
　　壹隊隊軍士沖進了青樓裏，大白天也不怕腎虛的幾個男子被嚇得尖叫起來。
　　“有人馬上風了！”女妓的尖叫聲響徹平康坊上空。
　　“……”
　　那些軍士沖進了映月樓，有人喊道：“張三娘，信州的張三娘，我等來救妳了！張三娘……”
　　“於大娘，於大娘……”
　　軍士們沖著二樓而去。
　　腳步聲咚咚咚！
　　木樓梯在顫抖！
　　壹扇門打開，探出壹張驕橫的臉，“都給耶耶滾！”
　　呯！
　　軍士壹腳把此人踢了回去。
　　“張三娘！”
　　吱呀！
　　前方的房門打開。
　　壹個女子緩緩走出來，看著那些軍士。
　　她的眼睛眨巴著。
　　“我是。”
　　幾個女子被帶到了大堂裏。
　　楊玄和梁靖都在。
　　不斷有人來稟告。
　　“鴻月樓找到三人。”
　　“久香樓找到兩人！”
　　老鴇滿臉堆笑，“梁參軍，這是何必呢？”
　　梁靖冷眼，“滾遠些！”
　　老鴇眼珠子壹轉，就湊到了楊玄身邊，“郎君這般英武，有話樓上去說。”
　　外面，壹隊隊軍士帶著那些被解救的女子過來，漸漸的，映月樓的外面圍攏了許多人。
　　老賊站在秦氏的身後，“妳女兒被虐待而死，此刻便是報仇的機會，喊起來，哭起來，讓整個長安城……都跟著嚎哭起來。”
　　秦氏緩緩走過去。
　　按照老賊的教導，此刻她應當趴在地上痛哭，捶打著地面，哭訴女兒的悲慘遭遇。
　　可當她走到了映月樓的門外時，那些過往啊……壹壹浮現眼前。
　　那個小團子，就這麽粉嫩可愛，壹家子寵愛著。等孩子漸漸長大，壹家子都在憧憬著她會嫁給壹個良人，壹世幸福。
　　但九歲那年孩子不見了。
　　壹家子瘋狂尋找，有人說見到壹輛馬車，有女孩子的哭嚎聲，隨即被堵住，往長安去了。他們悲喜交加，趕緊申請過所。
　　這壹路就到了長安城，兩口子四處尋找。
　　找啊找，錢沒了，他們就乞討。後來聽聞平康坊有人專門養著小女孩，他們壹路尋找。可青樓他們進不去啊！
　　直至某壹日，他們聽到有女子跳樓自盡，就跟著去看。
　　看著地上那個少女，他們瘋狂了。
　　隨後就是壹場鬧劇，壹個夥計被丟出來頂罪，據聞被流放到了南方，但有人告訴他們兩口子，映月樓的後臺大，那夥計最多兩年就回來了。
　　她的丈夫壹口血吐出來，就此去了。
　　她也不想回去，就在長安城中乞討。
　　她壹直不知道自己留在長安作甚。
　　直至此刻！
　　她緩緩跪下。
　　昂首。
　　舉起雙手。
　　瘋狂的搖晃，就像是在召喚著什麽。
　　“我的兒，回來，阿娘帶妳回家！”
　　秦氏壹家的遭遇在人群中傳遞著。
　　周圍沈默了下來。
　　大堂裏，老鴇堆笑道：“都是誤會，這些女子都是別人送來的……”
　　秦氏的遭遇被人傳了進來。
　　張三娘擡頭，“奴是良民！”
　　“家在何處？為何來此！”
　　曹穎知曉要快速定下證據。
　　“我家在……”
　　張三娘嗚咽著，“我想逃，被毒打，他們說下次再跑，就把我殺了……我不敢，他們真的敢殺人，我不敢啊！”
　　老鴇幹笑，“壹派胡言。”
　　楊玄問道：“誰是管事的？”
　　幾個女妓看著老鴇。
　　老鴇微笑看著眾人，“這地方可不是想汙蔑就汙蔑的！”
　　外面有人喊道：“這是淳於氏的買賣。”
　　老鴇微笑，“壹派胡言。”
　　“她下手最狠！”張三娘指著老鴇說道。
　　老鴇陰冷的看了她壹眼。
　　老賊進來了，走到楊玄的身邊，“這老鴇殺過人。”
　　老賊經常去陰氣重的地方，對煞氣有些敏感。
　　梁靖吸吸鼻子，“淳於氏的地方，罷了。”
　　他拍拍楊玄的肩膀，“把這老鴇丟進牢裏，讓淳於氏去折騰，妳也算是功德壹場。”
　　曹穎低聲道：“淳於氏打造兵器，勢力龐大，郎君，我們還弱小。解救了那麽多女子，也算是大功告成了。”
　　楊玄轉身。
　　秦氏跪在門外，雙目直勾勾的看著老鴇。
　　兩行紅色的血淚掛在臉上。
　　楊玄止步。
　　前方的曹穎回頭，“郎君……”
　　聲音有些恍惚。
　　十歲那壹年，他拖著橫刀進山。
　　他壹路走，壹路回頭。
　　他希望家中誰能出來，叫他回去。
　　但沒人出來。
　　於是他希望村民們出來。
　　但沒人出來。
　　他絕望的期冀代表著官家的村正能出來，義正辭嚴的呵斥楊定夫婦，把他帶回家去。
　　但村正沒出來。
　　那是邊疆地區的小河村，村裏的規矩是父母懲戒兒子，旁人不能置喙。
　　最後，他希望神靈能聽到自己的祈禱。
　　但神靈太忙碌了，顧不上他。
　　他壹路走，壹路抹淚，壹路把心從熱乎走到了冰冷。
　　“郎君。”
　　前方，老賊回頭好像在叫他。
　　他看著秦氏的眼。
　　那眼中全是絕望。
　　壹如他當年。
　　當年沒人站出來。
　　今日呢？
　　嗆啷！
　　橫刀出鞘。
　　梁靖回頭，驚詫的看著他。
　　“楊玄，妳要作甚？”
　　楊玄轉身。
　　橫刀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