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章 老丈人的喜悅

　　“集結！”
　　勝種在聲嘶力竭的喊著。
　　他的視線內全是煙火，他的麾下在煙火中慘叫著。
　　壹輛火牛車瘋狂沖過來，勝種策馬避開，身後隨即傳來了慘叫聲……壹連串的。
　　山胡從煙火中沖了出來，滿臉灰黑，喊道：“快走，快走！”
　　勝種被他帶著壹起往後跑。
　　山胡的心腹十余騎緊緊跟隨，有人低聲問道：“為何要救他？”
　　山胡看了前方疾馳的勝種壹眼，說道：“若是他死在此處，就算是再大的過錯也沒了，可此戰敗北誰來承擔責任？我！”
　　心腹贊道：“好手段！”
　　救妳不是好心，而是為了有人扛雷。
　　勝種是此行主將，他不背鍋誰背鍋。
　　“敵軍是誰領軍！”勝種回身喊道。
　　有人說道：“他們打起了大旗！”
　　“什麽字？”
　　“我不識字！”
　　勝種氣得想吐血。
　　他在疾馳中努力回首，聽著脖頸關節處哢嚓壹聲，不禁被嚇壞了，擔心骨頭被這壹下扭斷。
　　隨即他就看到了壹面大旗。
　　“是楊字旗！”
　　“是楊玄！”
　　“是楊狗！”
　　麾下跑的更快了。
　　飛快超過了勝種等人。
　　風中傳來了他們的聲音。
　　“上次瓦謝部的人就吃過他的虧，說是狡猾如狐。”
　　“下次殺了這頭惡犬！”
　　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道。
　　“唐軍追來了。”
　　瞬間所有的夢想都被拋在腦後。
　　“駕！”
　　楊玄領兵追殺，城頭，杜輝就坐在那裏，壹動不動。
　　謝如杵著壹支長槍在安排後續事務。
　　“救治傷患。”
　　“搬開堵住城門的雜物。”
　　“令城中燒水，另外做飯，做好壹些，那些肉幹拿出來，熬煮肉湯，幹餅子做弄些，好歹不能讓援兵餓著肚子，說我章羽縣不會做人。”
　　“還有，城中的人集結起來，出城去收拾。”
　　謝如的這個命令最受歡迎，但他補充了壹句，“收拾的東西，除去敵軍屍骸之外，都堆在外面。”
　　有人問道；“不搬進來？”
　　謝如罵道：“那是太平軍的戰功，咱們收進來，臉呢？要不要了？”
　　他安排完畢，拖著瘸腿走到杜輝的身邊，沈重而放松的坐下。
　　二人並肩靠著城頭，就這麽沈默著。
　　良久，杜輝幽幽的道：“老夫想過許多，想過宣州的援兵會來，想過臨安的援軍突然出現，哪怕只是幻想，好歹也能慰藉自己。”
　　謝如笑道：“明府沒想過會是楊明府來吧？”
　　杜輝點頭又搖頭，“也想過，可終究知曉是空想。”
　　“看到是楊明府時，老夫滿腦子都空了。”杜輝沒註意自己已經把對楊玄的稱呼改了，“從時日來看，他應當是輕騎趕到，壹刻都沒有停留，隨後突襲敵軍糧車，用火牛車來沖擊敵軍。”
　　“好手段啊！”謝如贊道：“說實話，下官當初看到那些火牛車時，壹時竟然想不到這般做的理由。”
　　“老夫也沒想到。”杜輝苦笑，“他年輕，手段百出，這般下去，五年十年後，將會如何耀眼。而老夫……”
　　謝如看著他，想到從楊玄到了陳州開始，杜輝就不斷針對他的事兒。
　　“明府，以後……”
　　妳針對楊玄，可楊玄反手卻救了妳。這個帳怎麽算？
　　忘恩負義的話，整個陳州的軍民都會把杜輝當做是不仁不義的畜生。
　　杜輝搖頭。
　　起身，開始脫衣裳。
　　“哎！明府！”
　　謝如掙紮著站起來，“城頭人多，回去再脫。”
　　杜輝沒搭理他，很快把外裳脫掉。
　　繼續脫。
　　最後他赤果著上半身，下半身倒是沒脫。
　　他就這麽走下城頭，走到城外。
　　“明府！”
　　“明府好身體！”
　　“是啊！”
　　壹群人在尬吹。
　　可再好的身體也不能半果吧？
　　那些百姓在收拾戰場，把壹具具敵軍屍骸丟在壹起。
　　“這頭牛死了！”
　　“這頭也不行了。”
　　歡呼聲此起彼伏。
　　直至援軍回來。
　　楊玄策馬而來，見前方壹個半果的人低頭彎腰，就皺眉道：“大白天赤身果體，要不要臉？”
　　老賊點頭，“多半是不要了。”
　　王老二說道：“興許是熱的。”
　　熱個屁！
　　楊玄冷著臉，覺得這是杜輝給自己的下馬威。
　　他下馬過去。
　　半果的人擡頭，行禮。
　　“老夫以往多有得罪，懇請楊明府見諒。”
　　噗通！
　　杜輝跪下了。
　　救命之恩大於天！
　　男兒膝下的黃金也得擱壹邊。
　　楊玄楞了壹下。
　　他發誓自己只是楞了壹下，但腦海裏卻閃過念頭。
　　真特麽的爽啊！
　　隨後他微笑著把杜輝扶起來，“杜明府何故如此？快起來。”
　　杜輝低頭，“老夫羞愧難當。”
　　楊玄伸手，“衣裳。”
　　謝如把衣裳遞過來，楊玄為杜輝披上。
　　城外此刻至少有數百人在看著這邊。
　　杜輝以往針對楊玄，此刻請罪，楊玄如何反應？
　　是舊怨難消，還是什麽？
　　楊玄微笑道：“往前看！”
　　隨後兩個縣令把臂進城。
　　“楊明府好寬闊的胸襟。”謝如贊道。
　　進了縣廨，二人相對坐下。
　　杜輝坦然道：“當初楊明府來了陳州後，就有人尋了老夫。老夫壹心想回關中，可卻尋不到人幫襯，那人說了，只需老夫出手對付楊明府，回頭他們自然會為老夫疏通。”
　　“誰？”楊玄知曉是誰，依舊問了。
　　“壹家四姓的人。”
　　楊玄點頭，“預料中事。”
　　杜輝突然覺得有些悲哀，自嘲道：“老夫當年只是得罪了上官，就狼狽至此。楊明府得罪了壹家四姓，卻從容如斯，老夫羞愧。”
　　做大事就會得罪人，這壹點楊玄早有心理準備。
　　謝如進來了，笑吟吟的道：“城外多了不少死牛，做成肉幹可不少。不過新鮮的牛肉許久未曾吃了，今日也托楊明府的福，咱們吃壹頓牛肉宴。”
　　杜輝笑道：“也好。”
　　謝如回身吩咐道：“令他們用大鍋把牛肉煮熟了，切塊送來。”
　　暴殄天物啊！
　　楊玄說道：“且慢。”
　　“楊明府……”謝如回身。
　　“這等作法看似天然，吃起來卻格外無趣。”
　　“楊明府難道還懂廚藝？”
　　楊玄謙遜的道：“略懂壹些。”
　　他起身去了縣廨外。
　　此刻大鍋已經架起來了。
　　“給我弄些調料。”
　　楊玄要了些調料，隨即弄了壹大鍋牛肉。
　　“切片弄進來。”
　　壹壇子酒水，幾大盤牛肉片。
　　太美味了……杜輝吃了壹片，定定的看著楊玄，隨即下筷如飛。
　　晚些，三人吃完了。
　　杜輝張口就是壹個嗝，尷尬的道：“這幾日餓壞了。”
　　老夫絕不是饞的。
　　“是啊！”謝如揉揉肚子，想起身，卻有些困難，“下官也是如此。”
　　唯有楊玄如常。
　　用兵如神，連廚藝都是這般超凡脫俗。
　　杜輝幹咳壹聲，“楊明府貴庚？”
　　老杜問這個幹啥？楊玄開口，“十六。”
　　“少年有為吶！”
　　杜輝看著他的眼神不大對勁。
　　這個老東西要幹啥？
　　楊玄覺得自己就像是壹件商品，杜輝在評頭論足。
　　“楊明府可曾娶妻？”
　　“未曾。”
　　“少年英傑卻孑然壹身，可惜可嘆吶！”
　　杜輝認真的道：“老夫家中有壹女待字閨中，年方十三，長得國色天香，賢良淑德。老夫看楊明府便是良配。楊明府家中誰做主？老夫回頭就尋了媒人去。”
　　女方主動提親。
　　這特麽！
　　要不要臉！
　　外面老賊臉頰抽抽。
　　明府，咱們要點臉吧！謝如壹臉茫然看著自己的頂頭上司。
　　楊玄幹咳道：“此事吧，我卻暫時沒這個心思。”
　　他很想說我有了意中人。這等私定終身的事兒雖說在此刻問題不大，但架不住周寧出身周氏，若是被人嚼舌根，她何以自處？
　　愛壹個人，就會自覺不自覺的從方方面面去為她考慮。
　　杜輝臉上的每壹個皺褶裏都洋溢著老丈人的幸福，“老夫看這門親事頗為合適，楊明府府中可有婦人？可遣人來看看。”
　　這叫做相看。
　　否則盲婚啞嫁誰願意。
　　楊玄如坐針氈，“此事吧……”
　　他看了壹眼門外的老賊。
　　老賊心領神會的道：“郎君，太平還有要事。”
　　“哎！妳看看我，竟然忘記了，還喝酒。”楊玄起身拱手，“太平還有事，我便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哎！楊明府別走啊！老夫那女兒多少人來求，可老夫就是看不上，這不老夫……楊明府，楊明府？”
　　楊玄帶著麾下壹溜煙就跑了。
　　“楊明府來去如風啊！”
　　城頭有軍士贊嘆著楊玄的速度。
　　另壹人卻說道：“楊明府救了我章羽縣上下，只是匆匆吃頓飯就走了，這是何等的高風亮節。”
　　壹時間，楊玄的名聲在章羽縣空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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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妳幹的好事，重做！”
　　從援軍出發後，劉擎的咆哮就多了些。
　　門外的百姓們心滿意足的走了。
　　“也不知如何了。”
　　盧強也有些坐立不安，“明府，派人去桃縣報信吧。”
　　“不著急。”劉擎坐下，疲憊的道：“那邊也就是這幾日，等得了消息再上報吧。”
　　盧強苦笑，“章羽壹旦丟失，我陳州部署就被打亂了。”
　　“要命的是，從此三大部就會覺著我陳州是個軟柿子，人人都想來捏壹把。”劉擎冷著臉，“隨後彈劾老夫的會不少。老夫不戀棧，可卻擔心這個爛攤子沒人來收拾。”
　　二人默然良久，盧強起身，“下官去看看城防。”
　　劉擎點頭，“很該如此，要小心敵軍順勢突襲。”
　　盧強上了城頭，叮囑守將要提高警惕。
　　“有騎兵來了。”
　　盧強心中壹驚，舉目看去。
　　十余騎疾馳而來。
　　那速度快的驚人。
　　“是咱們的人。”
　　援軍的斥候回來了。
　　這些斥候跟隨援軍壹起出發，從出發到現在，不足以讓他們來回壹趟，也就是說，他們是在路上獲取了消息。
　　盧強走下城頭，壓住心頭的茫然，等斥候們近前後問道：“章羽如何？”
　　斥候咧嘴壹笑，盧強心跳驟然加速。
　　難道……
　　“咱們在路上遇到了章羽縣使者。”
　　壹騎從後面上前，看著異常疲憊，甚至臉上還有傷痕。
　　“稟告別駕，五日前敵軍猛烈攻城，章羽眼看城破之際，太平楊明府率五百騎來援，壹戰擊潰敵軍，我章羽轉危為安。”
　　“五百騎……”
　　盧強心想五百騎再瘋狂也不能擊敗萬余敵軍吧？
　　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走，去州廨！”
　　眾人急匆匆的進了州廨。
　　劉擎早就得了消息，此刻卻平靜的坐在堂中。
　　盧強帶著信使進來。
　　“使君，好消息！”
　　“淡定！”劉擎蹙眉。
　　使君果然從容不迫，眾人不禁暗自贊美。
　　使者說了經過。
　　聽到火牛車突襲敵軍時，劉擎也不淡定了，不小心就撚掉了幾根長須，痛的眼皮子壹跳。
　　“隨後太平軍壹路追殺，敵軍死傷遍野啊！”
　　使者說的眉飛色舞。
　　盧強贊道：“好壹個楊子泰！好壹個楊玄！”
　　劉擎板著臉道：“當初老夫看重他，多少人為此拈酸吃醋？說老夫偏愛。此次章羽縣危機，萬余敵軍猬集，他只帶著五百騎就毅然決然去救援，把過往的齟齬盡數拋之腦後，這樣的楊子泰，妳等讓老夫如何不偏愛！”
　　五縣縣令有難了……盧強笑道：“是啊！”
　　劉擎心中壹松，難免就露出了疲態。
　　這幾日劉擎沒怎麽好好睡過……盧強拱手，“使君這幾日辛勞，且歇息吧。”
　　劉擎搖頭，“此刻老夫滿腦子都是事，回去躺著也睡不著。對了，馬上派信使去桃縣稟告此事。”
　　“是！”
　　“另外，章羽縣此次死傷慘重，請示桃縣黃相公，招募勇士補充章羽縣。”
　　“是。”
　　韓立出去了。
　　劉擎心神壹松，笑道：“楊玄此次大氣，頗有胸懷，不過也不能讓他白跑，否則下次定然會來打秋風。”
　　盧強問道：“使君難道要慷慨解囊？”
　　“老夫窮啊！”劉擎笑道：“給他三千斤肉幹，再給他壹百弩弓。”
　　“手筆不小。”
　　“他吃虧了。”劉擎淡淡的道：“不過要想上進，就得吃虧，還得能吃虧。否則以後老夫如何舉薦他？”
　　盧強了然，“可太年輕了些。”
　　劉擎冷笑，“看看那些壹家五姓的人，看那那些權貴子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高官厚祿了。”
　　“他們會投胎。”盧強苦笑。
　　“他們會投胎，咱們就只能壹步壹步走上去。”
　　劉擎看著他，緩緩說道：“老盧，大唐這幾年在叫嚷什麽盛世，可盛世底下有血淚，有流民無數。
　　百姓在哀嚎，皇帝在歌舞，老夫總覺得不對勁，就怕有壹日這所謂的盛世就滅了，到時候站得越高，跌的越慘。”
　　盧強默然良久，“是啊！但凡有識之士，都能看出大唐如今的問題。可上面是帝王，是壹家五姓，咱們的喊聲誰會聽？”
　　“他們不聽，咱們就要讓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大！”
　　“使君的意思……”
　　“讓更多出色的年輕人越站越高，等我們老去時，他們將會代替咱們看護這個大唐，看護我等的家園。”
　　劉擎輕聲道：“他們的嗓門大，讓他們為這個大唐扯著嗓門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