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章 無恥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攻城，歷來都是最為血腥的戰法。妳得用人命去填滿城下與城頭。故而，有攻城的能力是震懾，而破城，在於心理。”
　　楊玄指指自己的心口，開始給麾下上課。
　　“翻翻史書就會發現，千余人借助城池阻攔十萬大軍數日，乃至於十日……不是壹起，而是多起。這說明了什麽？守軍瘋了！”
　　“故而此戰我說過，在外不在內。林駿來援看似好事，可也讓守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勝，壹切不用說。他敗，守軍如喪考妣。”
　　眾將聽的很認真，老賊在記錄。
　　身後，姜鶴兒也在記錄，壹邊記錄，壹邊看著楊玄。
　　楊玄指著城頭，“原先我覺著利江城能堅守五日，可今日，我覺著，半日，弄不好壹鼓而下！”
　　壹鼓而下……這個有些誇張了吧！國公！
　　眾人隨著他的手指頭看過去。
　　城頭，坤州別駕丁堰抓著刺史桑元星的衣裳後領，把長刀擱在他的脖頸上。
　　沖著城下，扯著嗓子叫喊。
　　“國公威武！”
　　這特麽還不用壹鼓而下，沒動手就破城了……眾將：“……”
　　姜鶴兒張開小嘴兒，“這就破城了？”
　　楊玄也楞了壹下。
　　攻城歷來都是最為血腥的戰法，攻心為上，是為了避免重大傷亡。
　　他前面壹番話說的沒問題，但壹鼓而下還是有些誇張了。
　　沒想到的是，竟然沒等他下令，城頭就反轉了。
　　原先能堅守五日的守軍，崩潰了。
　　但他旋即明白了裏面道道。
　　“林駿的到來讓守軍狂喜過望，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援軍身上。這人就是如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當妳壹心想著依靠誰時，妳的心氣就沒了。沒了心氣，還怎麽守城？”
　　“國公……英明！”
　　赫連燕的嘴角微微翹起，覺得這壹幕應當被記錄下來，隨著史冊流芳百世。
　　這才是真正的大唐名將，比之長安那些只知曉吹的將領強大無數……庸王低下頭，眼中多了異彩。
　　南賀請示，“國公，可要出擊？”
　　楊玄搖頭，“這麽些年，北遼守軍從未主動請降，這也令寧興頗為自傲，今日坤州請降具有重大意義。”
　　這事兒能沈重打擊北遼士氣。
　　“再說，我北疆軍的兒郎們，少戰歿壹個好壹個。至於北遼人，看他們內鬥。”
　　城頭亂了。
　　“別駕謀逆！殺了他！”
　　“楊狗來了，坤州守不住了。”
　　“主動請降可以不用去修路……啊！草泥馬，誰砍我壹刀？”
　　不知是誰先動的手，城頭守軍分為兩波開始混戰。
　　“這壹刀使得好！”
　　“喔唷！這壹腳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妙啊！”
　　“看，這壹刀竟然梟首了。”
　　城頭在混戰，城下北疆軍也不說乘機出手，而是在看戲。
　　丁堰挾持著桑元星退到了角落，身前全是想投降的將士。
　　雖說兩邊人差不多，可北疆軍就在城下，請降的壹派士氣大振，漸漸占據上風。
　　桑元星脖子不敢動，身體保持往後微微傾斜的姿態，冷笑道：“沒想到妳竟敢反叛大遼，就不怕壹家老小被流放嗎？”
　　這等事兒是有先例的，將領投降，家眷要麽流放，要麽全數為奴……
　　這兩種懲罰難分高下，有人說為奴為婢要好些，但這得看運氣。運氣好，遇到好的主家，那麽壹生平安。運氣不好，遇到兇狠的主家，生不如死。
　　實際上，幾乎都遇不到好的主家。
　　官員將領的家眷是我的努力，壹般人會怎麽想？
　　——艹！這不是某某的妻兒嗎？
　　人最喜看到別人倒黴，而自己能制造別人倒黴，那種優越感就別提了。
　　平民為奴還有出路，曾經的貴人為奴，下場都好不到哪去，就是和這種心態有關。
　　——妳也有今日？
　　丁堰獰笑道：“要麽死，要麽家眷被流放，妳讓老夫選哪壹個？老夫死了，剩下妻兒也會被人欺淩。那何不如老夫不死。”
　　“妳的無恥出乎了老夫的預料。”
　　“妳收受賄賂後，義正辭嚴的模樣，讓老夫惡心！”
　　那些叛軍開始逆襲了，壹隊隊的往前擠壓對手。
　　不時有人跌落城頭，慘嚎聲開始，隨即湮滅。
　　城下，壹隊隊北疆軍正在練習殺人。
　　此次新卒參加了攻城戰，而和林駿的野戰，他們未能參加。
　　“殺準些！對，沖著胸口，用力壹紮，輕松了結壹條人命！”
　　新卒壹槍捅死已經摔的半死的對手，回身嘔吐，被壹腳踹倒。
　　隊正兇神惡煞的罵道：“吐吐吐，上了沙場對手可會等著妳嘔吐完了再動手？回去，繼續殺！”
　　新卒們吐的苦膽都出來，卻被逼著去殺人。
　　那些跌落城頭的都是抵抗派，反抗起來也頗為兇悍。
　　就在這個過程中，老卒和隊官就充當了保鏢的角色。
　　“啊！”
　　壹個保鏢反應慢了些，有新卒挨了壹刀。
　　“啊！救命！救我！”
　　新卒倒下，慘叫著。
　　隊官斬殺了他的對手，站在他的身前，“起來！”
　　“救我！”
　　新卒慘嚎。
　　“誰受傷了？”
　　北疆名醫陳花鼓背著藥匣子，帶著幾個徒弟飛奔而來。
　　這壹戰打的有些無趣，死傷不多，讓陳花鼓覺著沒有用武之地。
　　新卒躺在地上慘嚎，“我要死了！”
　　陳花鼓不敢怠慢，單膝跪在他的身邊，仔細查找……
　　“在哪？”
　　“這！”
　　新卒伸手指著自己的小腹。
　　小腹那裏的甲衣開了個口子，陳花鼓聽他慘嚎的厲害，小心翼翼的把甲衣往兩邊揭開。
　　小腹上，壹道微紅的痕跡。
　　這壹刀，連皮都沒破！
　　陳花鼓起身，罵道：“屁事沒有，滾！”
　　說來奇怪，隊官呵斥沒卵用，陳花鼓喝罵，新卒壹下就蹦起來了。
　　“沒事？”
　　新卒低頭壹看，歡喜的道：“耶耶沒事，哈哈哈哈！”
　　陳花鼓看了隊官壹眼，“妳特娘的怎麽帶的兵？”
　　隊官面紅耳赤，行禮道：“是下官的錯。”
　　“影響士氣！”
　　陳花鼓背著藥匣子走了。
　　隊官壹腳把新卒踹倒，“今日紮營，妳去挖茅廁！”
　　赫連榮看著這壹幕，搖頭嘆息。
　　以往若是發生這等事兒，隊官的汙言穢語，乃至於人身攻擊早就開始了。和文人放個屁都得先在腸子裏打幾個轉不同，軍中將士羞辱人直截了當，能讓妳終生難忘。
　　但隊官只是責罰，並未羞辱。
　　楊玄壹直在鼓勵軍中的兄弟情，今日算是見效了。
　　他看了楊玄壹眼，輕聲道：“當年老夫敗的不冤！”
　　城頭，桑元星說道：“陛下對妳不薄。”
　　“是不薄，可這是何處？這是坤州，內州壹丟，這裏便直面北疆，這是不薄？這是想老夫為他賣命！”
　　桑元星嘆息，“陛下對老夫其實真是不錯。去年就有人舉報老夫貪腐，可陛下卻壓了下去。從那時開始，老夫便發誓效忠陛下，至死不渝。”
　　抵抗派開始敗退了。
　　桑元星小心翼翼的動了壹下脖子，刀口摩擦肌膚，不禁渾身壹僵。
　　“這些年來，老夫在坤州兢兢業業，去歲曾有機會調回寧興，可老夫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老夫，對得住陛下。”
　　“去歲到今年，妳貪腐超過二十萬錢。而寧興讓妳去的是禮部，聽著好聽，卻是個清水衙門，沒地方貪腐。”丁堰嘆息，“妳真無恥。”
　　桑元星正色道：“老夫為大遼流過血。今日北疆軍兵臨城下，讓老夫想到了楊玄此人。當初他在太平時，老夫便有所耳聞。等他到了陳州時，名聲宛若雷鳴。及至他執掌北疆，老夫暗中欽佩不已，覺著，此乃當世豪傑也！”
　　幾個北疆軍軍士爬了上來。
　　看到桑元星，不禁喜上眉梢。
　　第二個被活擒的刺史啊！
　　擒住桑元星發動叛亂的丁堰也被看好，按照國公的尿性，此人少說能做個富家翁。
　　可丁堰的臉色怎地那麽難看，就像是吃了壹只蒼蠅般的難受。
　　桑元星幹咳壹聲，“老夫早就想歸順國公了，只是壹時間尋不到機會。國公何在？老夫有重大機密稟告。”
　　城門打開，南賀指揮人進城清理。
　　“利江城壹下，後續就簡單了。”楊玄看了壹眼姜鶴兒拿著的地圖，“後續的城池……”
　　他看看眾將。
　　南賀默然。
　　裴儉平靜。
　　江存中沒當回事。
　　“江存中。”
　　“在！”
　　“和定城歸妳！”
　　“領命！”
　　“裴儉！”
　　“在！”
　　“妳領軍去攻打龍川！”
　　“領命！”
　　楊玄兵分三處，令江存中和裴儉各領壹軍去攻打坤州剩下的兩座城池，自己卻進駐了利江城。
　　這壹路辛苦，他先去洗個澡。
　　出來時，姜鶴兒在等候，“國公，桑元星請見，說是有重大機密稟告。”
　　“茍且小人！”
　　王老二看不起這等人渣。
　　“知道了。”
　　楊玄去了前院。
　　“讓他來。”
　　楊玄坐下，赫連燕跪坐在他的身後，用布巾為他擦拭頭發。
　　外面陽光不錯，室內卻清幽。
　　腳步聲響起，正在看桃縣送來文書的楊玄沒擡頭說道：“進來。”
　　“國公。”
　　壹個軍士進來，“桑元星來了。”
　　楊玄放下手中文書，點頭。
　　桑元星被反綁著雙手，進來後，楊玄微微頷首，作為對他最後時刻選擇放下武器的贊賞。
　　但首功毫無疑問是丁堰的。
　　“噗通！”
　　楊玄眨巴了壹下眼睛。
　　何必呢？
　　毫不猶豫跪下的桑元星說道：“老夫久慕國公之名，只可惜不能為國公效命。”
　　這人，無恥！
　　但敵人無恥是楊玄最喜歡的事兒。
　　他沒道德潔癖到見不得貪官汙吏和怕死鬼的地步。
　　“嗯！”楊玄嗯了壹聲，作為鼓勵。
　　赫連燕覺得就像是給圈養的狗子給個鼓勵的眼色。
　　“國公雄姿英發……”
　　桑元星的開場白有些長。
　　說實話，被吹捧的感覺相當不錯，但聽多了之後，就覺得有些厭倦。
　　都是假的！
　　楊玄提醒自己，然後不耐煩的屈指叩擊了壹下案幾。
　　“說事。”
　　“是。”
　　桑元星摸摸嘴角的白沫，他當然知曉壹味溜須拍馬會引發楊玄反感，可反感的同時，楊玄也會輕視自己，如此，自己的境遇會好許多。
　　“那次老夫去龍川巡查，順帶……”
　　“順帶什麽？”
　　楊玄沒擡頭，赫連燕卻坐直了身體，從他的肩頭上看向桑元星，冷笑道：“別吞吞吐吐，否則錦衣衛的手段會令妳後悔被生出來。”
　　“燕啊！”楊玄嘆息。
　　“國公。”
　　“別太急切，咱慢慢來。”
　　“是！”
　　赫連燕腰壹塌，繼續為他擦頭發。
　　但桑元星卻打個寒顫，“老夫順帶去收取壹筆……壹筆錢財。”
　　這特娘的貪腐到家了。
　　赫連燕低聲道：“先前咱們的人在桑元星家中起運出了大批錢財，怕是少不下五十萬錢。”
　　壹個刺史竟然能貪腐五十萬錢，此次的軍費又能貼補壹些了。
　　楊玄很是欣慰。
　　“是夜，老夫在官衙後面歇息，夜深人靜時，老夫突然腹痛難忍，剛想起身，卻聽到外面有人說話。”
　　桑元星眼中有些驚怖之色，“是兩個男人，說……當年大長公主的生母的管事便在龍川，此人知曉大長公主不少事。”
　　嗯？
　　楊玄不解，“這是何意？”
　　長陵是貨真價實的公主，若非如此，赫連峰怎會為她準備了許多後手？
　　說實話，那些後手令楊玄都有些羨慕，想想自己當初起家時身邊就小貓幾只的處境，不禁唏噓不已。
　　都是做爹的，看看人赫連峰是如何的地道。
　　桑元星呼吸急促了些，“說是，大長公主的生母，出身，怕是有些問題。”
　　身後的赫連燕停住了擦頭發。
　　呼吸微重。
　　這是個價值萬金的消息。
　　楊玄面色不變，“多久之前的事？”
　　若是時日長了，楊玄唯壹能做的便是令人送信去寧興，讓長陵做好應對準備。
　　希望，不要太長。
　　失去長陵的牽制，北遼局勢會發生重大變化。
　　弄不好，林雅就能壓制住赫連春。
　　和赫連春比起來，楊玄覺得林雅的威脅更大。
　　桑元星見他神色平靜，心中有些懊惱。
　　“老夫知曉國公與大長公主有些交情。”
　　還好沒說舊情，否則楊玄絕壁會把桑元星處置了。
　　“此事就在九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