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五十二章 變亂

　　小皇帝有些不悅。
　　按照大長公主的吩咐，他白天學習理政，晚上可以歇息。但小皇帝卻不肯，晚飯後就拿出了功課，自學到臨睡前。
　　但今日太後卻把他叫了去。
　　“咱們母子多久沒在壹起用膳了？”
　　太後看著兒子，眼中多了些不滿，“看看妳，跟著長陵別的沒學會，孤傲倒是有了，活脫脫壹個她。”
　　面對壹個不滿卻嘮叨的太後，皇帝只能無奈道：“母親，用膳吧！”
　　太後嘟囔，“我說過了，這世間對妳最好的是父母。妳父親和長陵的血脈早就疏遠了，妳和她也就是壹門遠親。這人哪有那麽好心來幫妳？要小心她奪權……”
　　“世間就壹個武皇呢！”皇帝說道。
　　“有壹個就有第二個。妳想想，當初都說宣德帝和武後夫妻情深，可宣德帝才將去了，武後就翻了臉，掌控朝政。這人啊！什麽情義，都不及權力！”
　　太後拿著筷子，卻沒動手。
　　皇帝緩緩吃著，然後擡頭道：“大長公主當著蕭華他們說，大遼不能出現壹個武皇！”
　　太後：“……”
　　皇帝吃的緩慢，這是大長公主教的，說是細嚼慢咽才能長大。
　　但他的胃口不好，吃了些後，就擱下筷子。
　　“為何不吃了？”太後問道。
　　“飽了。”皇帝說著還揉揉小腹。
　　“妳太累。”太後嘆息，“妳還是個孩子呢！就這般勞累，以後可怎麽得了？妳父親在時就說過，執政之道，在於壹張壹弛……”
　　皇帝微微蹙眉，起身道：“母親，我該去讀書了。”
　　“急什麽？”
　　太後不滿的道：“難得陪我用膳，就這麽急著回去？讀書讀書，帝王讀什麽書？帝王該學的是帝王心術。
　　妳父親說過，帝王心術歷來都是感悟，或是父傳子，不行於文字。他教導過妳。長陵懂什麽帝王之術？胡亂糊弄妳罷了。”
　　皇帝小臉兒漲紅，極力壓著脾氣，“大長公主博學，她說的有道理。還有，父親既然讓她輔佐，那必然是有道理的。”
　　“妳……妳！”太後壹拍案幾，“妳父親那時候已經失去了神智。”
　　“沒有！”皇帝用力搖頭，眼中多了水光。
　　他仿佛看到了父親臨去前的眼神。
　　帶著溫和笑意，以及無盡的擔憂。
　　還有牽著他的那只手，胖胖的，很是溫暖。
　　“沒有！”皇帝用力說道。
　　“妳氣死我了！”
　　太後把筷子拍在案幾上，這時壹個內侍弓著腰進來，走到她的身側，壹邊看著皇帝，壹邊俯身下去，在太後的耳旁低聲說道：
　　“妥了！”
　　皇帝不喜歡這個內侍看自己的眼神，雖說眼中含笑，可那笑意卻帶著戲謔的味道，就如同是看著壹件貨物。
　　“好！”
　　太後微笑道：“皇帝，先帝駕崩後，宮中不少人都有了二心，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壹網打盡。”
　　“大長公主說此刻要緊的是穩定人心。”皇帝就這個事情和大長公主也討論過。
　　——先帝還沒下葬就動手，外面輿論會說妳迫不及待，薄恩寡義。
　　皇帝深以為然。
　　“妳心軟，不願動手，我這個做母親的卻見不得那等亂臣賊子！”
　　太後起身，“令他們動手！”
　　“領命！”
　　外面不知何時多了數十護衛。
　　皇帝大怒，回身喝道：“朕在此！”
　　“陛下！”
　　皇帝的幾個護衛被制住了，悲憤的看著太後。
　　“母親！”
　　皇帝回身，不敢置信的看著太後，“妳要作甚？”
　　太後淡淡的道：“我能作甚？先帝駕崩後，就把權力盡數交給了長陵那個賤人。為何？只因妳父親偏心！”
　　“不！”皇帝怒道：“父親最是公允！”
　　“公允？”太後冷笑，“按理，他去了，該垂簾的是我！可他說了什麽？”，太後想了想，怒火漸漸升起，“妳出身平凡，不知曉朝堂之上的兇險……我出身平凡，可長陵何曾接觸過朝政？”
　　長陵在寧興文人心目中的地位頗高，文青女嘛！總是能吸引來壹群男人的關註。
　　“她整日在府中吟詩作詞，或是作畫，或是傷春悲秋。她何曾學了朝政？她能的，我難道就不能？”
　　“先帝說我什麽小家碧玉，格局不夠，他以為這話我聽不見？”
　　“小家碧玉又怎麽了？小家碧玉就不是人？”
　　“在潭州時我拼死護著妳，只想為他延續血脈。做了太子後，他對我也還好。可壹朝登基，這人就本性畢露，薄情寡義……”
　　皇帝看著太後的嘴不斷張合，嘴角泛起白沫，他覺得這樣的母親格外陌生。
　　“他漸漸就不來我這了，每日不是理事，便是去其他女人那。當初他如何說的……”太後冷笑，“老夫此生本不想再尋女人，不過，妳卻是例外。多好聽的甜言蜜語。可他登基後，就尋了好幾個美人，寵愛有加。”
　　太後獰笑道：“他去了，那些美人兒為何留著？也該壹並去地底下服侍他！”
　　皇帝心中壹震，“母親，妳把她們如何了？”
　　“今夜風大。”太後平靜的道：“要小心火燭！”
　　……
　　“起火了！”
　　皇宮後面的壹座道觀中，火光沖天。
　　“救命！”
　　女子們在尖叫，四處奔逃，可四處都是火焰。
　　她們的身影在火光中閃動著，尖叫聲恍若厲鬼。
　　火焰漸漸從四周包圍過來，那些身影變成了火人……在夜風中搖曳著。
　　……
　　“朕要回去！”
　　皇帝轉身出去。
　　那些男子目視太後。
　　太後冷哼壹聲，“站住！”
　　皇帝被擋住了。
　　他回身，“母親，妳究竟想作甚？”
　　“不作甚。”太後詭異壹笑，“來人。”
　　“太後。”
　　“去大長公主府，就說，陛下病倒了。”
　　“是！”
　　皇帝腦子裏嗡嗡作響，“母親，妳想伏擊大長公主！”
　　太後微笑道：“先帝壹直暗恨赫連峰，如此，我便把赫連峰的女兒送到地底下，讓他也樂呵壹把，哈哈哈哈！”
　　“殺啊！”
　　喊殺聲突然傳來。
　　幾個內侍連滾帶爬的沖進來，“太後，大長公主被圍殺。”
　　“咦！怎地提早發動了？”太後納悶的道。
　　“大長公主帶著數十護衛進宮……”
　　“那個賤人。”太後咬牙切齒的道：“難怪提前動手，令他們務必下狠手，不留活口！我要看到長陵的人頭！”
　　“是！”
　　“不！”
　　皇帝沖著太後咆哮，“母親妳想謀反嗎？”
　　……
　　“殺！”
　　宮門內，屍骸遍地。
　　長陵退到了後面，低頭看看懷中的繈褓。
　　火光中，孩子沖著他笑。
　　“阿光！”
　　長陵柔聲叫著兒子。
　　壹滴鮮血飛濺過來，落在了她的臉上。她伸手抹去，擡頭，剩下幾個內侍打扮的男子被圍在中間。
　　“誰指使的？”長陵問道。
　　那幾個男子慘笑著。
　　“既然事敗，還說這些作甚？”
　　“殺了！”
　　長陵背過身去，“開門！”
　　宮門打開，蕭華等人壹擁而入。
　　“好賊子！”
　　陳方利面色鐵青，“這是宮變！”
　　所有人都想到了李元父子當年發動的宮變。
　　當年和現在，大唐和大遼，相同的是女人掌權。
　　不同的是，大長公主早有準備。
　　“馬上令人去報信，向皇城集結！”
　　長陵深吸壹口氣，看了壹下夜色，“今夜，會死許多人。”
　　她轉身，“去太後那裏。”
　　壹群護衛緊緊跟著。
　　“令鷹衛前來！”
　　“是！”
　　……
　　鷹衛，赫連紅還沒來。
　　值夜的主事咆哮道：“速速去打探消息！”
　　他回首看了壹眼宮中，“喊殺聲停了，多半是結束了。誰特娘的在謀反？”
　　……
　　“沒聲音了。”
　　太後笑道：“倒也快！”
　　身邊的內侍說道：“有心算無心，大長公主難逃壹劫！”
　　“這是她咎由自取！”
　　太後看了內侍壹眼，內侍欠身，“是，奴婢愚鈍！”
　　太後伸個懶腰，瞇著眼，“這幾年我壹直覺著憋屈，總覺著有東西壓在了我的頭上。如今這個東西掀開了，竟是從未有過的光明。”
　　內侍笑道：“方外有雲，掙脫樊籠，方能得了大自在。太後如今便是得了大自在。”
　　皇帝站在邊上，看著外面。
　　壹言不發。
　　腳步聲傳來。
　　“誰？”
　　外面有人喝問。
　　“太後可在此地？”有人遠遠問道。
　　“太後在此。”
　　“那就好！”
　　腳步聲漸漸近了。
　　太後笑道：“這是來請功？人頭可拿來的？不過我可不願看，妳等去看看，驗證了回來給我說說。”
　　“是！”幾個內侍爭先恐後的出去。
　　太後愜意的嘆息，看著虛空說道：“妳莫要怪我，要怪，就該怪妳的偏心。”
　　“啊！”
　　外面壹聲慘嚎。
　　“動手！”
　　有女人吩咐，聲音輕微，卻恍若驚雷，炸的太後霍然站起來。
　　嗆啷！
　　外面密集的拔刀聲，接著有人喝道：“棄刀跪地者活！”
　　鐺鐺鐺！
　　長刀落地的聲音不斷傳來。
　　壹個孤獨的腳步聲緩緩接近。
　　太後雙手握拳，額頭上青筋直冒。
　　長陵走到了門外，看了皇帝壹眼，“還沒吃好？”
　　皇帝眼中的水光雲集成了淚水，滾落下來，“大長公主！”
　　太後喝道：“拿住皇帝！”
　　兩個內侍撲了過去。
　　“何苦！”
　　長陵嘆息，隨即拔刀。
　　長刀舞動，兩個內侍翻滾在地上，掙紮壹番，就此寂然。
　　長陵收刀，低頭看看孩子。
　　孩子已經睡了，還吧嗒壹下嘴。
　　太後面色慘白，“妳……妳是人是鬼？”
　　“先帝說，妳是小家碧玉，可共患難，卻難以共富貴。欲望迷人眼，我想，太後的尊榮應當足以讓妳滿足了。”
　　太後便是後宮的主人，哪怕皇帝成人娶妻，嬪妃成群，依舊是太後為大。
　　人活著如何能愉悅？
　　大多人追逐的是名利享受。
　　而最令人迷戀的是人上人，是能決定他人榮辱、生死。
　　太後，便是後宮中的人上人。
　　“我是他的母親，而妳，卻只是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太後尖叫道：“看看那個野種，便是楊玄的吧？好壹個大長公主，和壹心想覆滅大遼的賊子茍合，生下來這個野種。赫連春那個蠢貨還令妳垂簾，他不是昏了頭是什麽？”
　　“誰在鼓動妳發動宮變？”
　　換了別人，定然會勃然大怒，或是和太後辯駁，或是令人拿下太後。
　　但長陵只是冷靜的問話。
　　太後冷笑，“有本事，妳便殺了我！”
　　“我不殺妳！”長陵平靜的道：“妳是皇帝的生母，無論如何我都會給妳留壹條活路。我會為妳建造壹座道觀，就妳壹人修煉……”
　　到了那時，長陵想讓她活的煎熬，她就得煎熬。
　　太後面色劇變，“皇帝！皇帝！妳就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女人羞辱妳的母親嗎？”
　　皇帝默然。
　　“妳這個不孝子！”
　　太後尖叫道：“先帝啊！妳睜開眼看看吧！長陵這個賤人要篡位了，妳的兒子是個蠢貨，竟然看不透這個賤人的狼子野心……”
　　“我最不喜歡的便是女人撒潑，丟人！”
　　“大長公主。”沈通進來，“外面來了數千賊人，帶頭的便是林雅，正準備攻打皇城。”
　　長陵看著太後，冷冷道：“我想，這個問題不用妳來回答了。”
　　……
　　“宮中有逆賊作亂，陛下危機之下，令人傳信老夫……”
　　皇城和宮城實際上便是小型城池，而且修建的更為堅固。
　　此刻的皇城外，數千人馬聚集，火把照亮了前方的林雅。
　　“打開城門，老夫保證既往不咎。”
　　“負隅頑抗，甘願從賊者，誅滅全族！”
　　城頭不過千余人，林雅麾下大將雲集，勇士眾多，雙方實力相差甚遠。
　　城頭，王舉冷笑，“林賊！發動宮變的便是妳吧！妳這個逆賊，多年狼子野心，終究露出了真面目。”
　　林雅微笑，“陛下何在？大長公主何在？王舉，妳便是同謀。”
　　大長公主遇襲，生死不知，被他的人圍困在醫者家中。
　　宮中，太後發動宮變，控制皇帝。
　　時機，恰恰好！
　　林雅深吸壹口氣，剛想令人攻城。
　　“見過陛下，見過大長公主！”
　　城頭的人回身行禮。
　　林雅心中壹個咯噔。
　　接著，他就看到壹個女人走到城頭，手中，還抱著個繈褓。
　　她低頭看著繈褓中的孩子。
　　微微壹笑。
　　“阿光，妳看看，月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