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8章 放心大膽的查

　　長安城，大學士府。
　　韓喚枝到大學士府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於是見到了壹個在幽暗中眼睛也仿佛能散發出幽暗紅光的大學士，沐昭桐好像壹下子蒼老了十歲，他本就已經年紀不小了，算算看將入古稀，在這個年紀喪子的打擊有多重可想而知。
　　韓喚枝這樣的人看到沐昭桐那雙眼睛都覺得有些害怕，他從黑暗中行走所以無懼黑暗，而沐昭桐此時此刻哪裏還是什麽黑暗，簡直就像是壹頭白了毛卻嗜血的老狼。
　　“大學士？”
　　韓喚枝輕輕叫了壹聲，沐昭桐機械的擡起頭看了他壹眼，然後又緩緩的低下頭，他坐在書桌後面，書桌上竟然能看出來壹道壹道指痕，於是韓喚枝看了看沐昭桐放在桌子上的雙手，指縫裏除了有些桌面木漆的細碎粉末還有血跡，其中壹根手指上指甲已經翻起來，看著就疼。
　　“陛下讓我來問問大學士還有什麽要交代的，下官就要帶人赴水師查案了。”
　　“交代？”
　　大學士擡起頭，那壹瞬間眼睛裏好像有了壹抹光。
　　“妳是韓喚枝，妳是鬼見了都怕的韓喚枝！”
　　他好像剛剛反應過來似的，忽然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到了壹邊櫃子那把櫃門拉開，從裏面取出來厚厚的壹疊銀票，又跌跌撞撞的回來往韓喚枝懷裏塞：“拿去，拿去，妳都拿去，全都給妳了，妳幫我找到是誰殺了風兒，幫我把他千刀萬剮，都給妳全都給妳。”
　　韓喚枝連連後退，銀票灑落壹地。
　　“大學士，妳失態了。”
　　“妳不喜歡錢？”
　　沐昭桐顫抖著雙手指著地上的銀票：“這些錢妳不肯要？我知道了，妳不愛錢，妳愛權……妳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當朝內閣大學士，陛下也要多聽我的，妳可以幫妳升官，妳說妳想要，想要做幾品官？三品，三品夠不夠？不夠那就二品！”
　　他忽然撲過去抓住韓喚枝的雙臂：“殺了他，殺了他！”
　　韓喚枝輕輕嘆了口氣：“大學士，妳真的失態了。”
　　就在這時候屋門吱呀壹聲打開，沐昭桐的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來，看了看這壹屋子的狼藉忍不住皺眉，低聲吩咐了壹句：“扶老爺去休息。”
　　兩個丫鬟快步過去，半架著沐昭桐離開了書房。
　　老夫人緩緩的蹲下來壹張壹張的把地上的銀票撿起來，看了看屋子裏的火盆，竟是隨手扔了進去，誰知道那是多少銀子。
　　“請韓大人諒解老爺他這失態之舉，不管他在朝廷裏多堅強多穩重，他始終還是壹位父親，我兒慘死，如何能不悲傷？之前老爺他的言行若是驚擾了韓大人，老身在此替他道歉了。”
　　她俯身壹拜，韓喚枝連忙伸手扶住老夫人：“夫人客氣了，剛才我什麽都沒有看到，大學士悲傷過度臥床不起，我今日來並沒有見到大學士，只是見到了夫人妳。”
　　老夫人臉色輕松下來壹些，再次壹拜：“我代表沐家上上下下謝謝韓大人了。”
　　“若老夫人沒什麽事，下官就先告辭，畢竟還要趕去江南道。”
　　“那就請韓大人秉公執法，早日為我兒伸冤。”
　　“廷尉府查案，向來公正。”
　　韓喚枝出了大學士的府門後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沐昭桐那般的人怕也是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從今日的表現來看怕是廢了吧。
　　門外那輛黑色的馬車安靜的停在那，馬車車廂上白色天平的標徽仿佛能散發出來壹股寒氣，明明這是壹個主持正義的衙門，可是每每提到都讓人不寒而栗，大街上的行人看到這輛馬車也不敢靠近，路過都要多繞開兩步。
　　韓喚枝上了車坐好，沈默壹會兒後吩咐了壹聲：“去雁塔書院。”
　　韓喚枝走了之後沐昭桐便又回到書房，他的夫人讓人進來把書房收拾了壹下，下人們也都被老爺那鬼壹般的樣子嚇的提心吊膽，連大氣都不敢出，急匆匆將書房收拾幹凈之後隨即退了出去，房間只剩下沐昭桐和他夫人兩個人。
　　許久之後，沐昭桐深深的呼吸了幾次，然後看了看窗外，夫人隨即過去將窗子關好。
　　“我的表現沒有什麽問題吧。”
　　“沒有。”
　　夫人回答的時候語氣有些發重，因為她的心裏也在疼，很疼。
　　“韓喚枝哪裏是來問問我有什麽交代的，他去水師查案要是能查出什麽來算見了鬼，陛下偏袒莊雍偏袒那個叫沈冷的野小子，安排水師南下，廷尉府的人跟著水師去平越道裏查，我兒是在水師大營裏被殺的，白尚年是在泰湖延坪島被殺的，跑去平越道查個屁案子！”
　　他啪的壹聲拍了桌子，夫人微微搖頭，沐昭桐喘著粗氣讓自己盡力平靜下來。
　　“韓喚枝是來看看我什麽樣子的，是替陛下來看的。”
　　夫人語氣盡量平靜地說道：“妳怪陛下偏袒……妳已經想要殺了他，還怪他偏袒？剛才老爺的反應很好，韓喚枝應該不會看出來什麽。”
　　“我怎麽能讓他看出來什麽！”
　　沐昭桐冷冷地說道：“我已經著人去內閣告假了，我現在得演好壹個瘋子，壹個因為喪子之痛而失去了理智的瘋子，讓他們以為我已經廢了……我故意讓韓喚枝看到那些銀票，看到我失態的樣子，他會原原本本把看到的告訴皇帝，我需要時間，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風兒不會白死的。”
　　夫人走到沐昭桐身邊：“我會讓殺死風兒的人付出代價。”
　　“夫人，這些事妳不要操勞了，我知道妳其實比我難過，風兒是妳壹手拉扯大妳怎麽能不傷心，妳只是怕我也倒了。”
　　“老爺……”
　　夫人眼睛壹紅，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我會讓陛下如願看到壹個廢人，只有我變成了壹個廢人他才會放松警惕，只不過是想動壹個水師而已，我們失去了兒子，這代價太大了……可正因為如此，我才更要讓那些人付出加倍的代價！”
　　沐昭桐連續深呼吸，臉色卻壹直那麽陰沈。
　　廷尉府的馬車順著大街緩緩向前，雖然有了聖命南下查案，不過韓喚枝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麽著急，因為他很清楚陛下不著急，這個案子如果他在水師與求立人開戰之前查的壹清二楚，那麽陛下會不開心，如果是在水師與求立人開戰之後查的壹清二楚，陛下還是會不開心，既然早晚都不開心，那何必去著急。
　　韓喚枝居然還有心情讓隨從在半路買了些小吃，馬車在那攤販面前壹停就把買小吃的嚇得腿發軟，包東西的手擺的有些離譜，說話的時候牙齒都在打顫。
　　韓喚枝親自掏了錢讓人結賬，也不管那小販要不要扔在攤位上就走了。
　　打開油紙包，聞了聞這剛出鍋的湯包韓喚枝舒服的出了口氣，咬開壹個小口然後吸了湯汁，臉上都是滿足。
　　馬車在雁塔書院外面停下來，守門的看到這輛馬車立刻就變了臉色，哪怕他是雁塔書院守門的，也壹樣對這種黑色馬車心懷敬畏。
　　韓喚枝沒下車，讓人去通報，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馬車裏吸溜吸溜吃他的湯包，吃完了之後小心翼翼的把掉在衣服上的壹粒面渣捏起來放進嘴裏，用牙齒嗑了嗑。
　　“老院長請大人進去。”
　　馬車外傳來手下的聲音，韓喚枝緩了口氣後下車。
　　書院裏有壹片不大的湖，學生們喜歡在湖邊散步，可這時候已入凜冬，天也已經黑了，誰會在外邊溜達，老院長卻裹著厚厚的衣服就在湖邊長椅上坐著等韓喚枝，年紀大了總是會更怕冷壹些，坐在那的老人不住的跺腳，竟是有幾分可愛。
　　韓喚枝看到老院長坐在這忍不住笑出來：“何必如此小心？”
　　老院長也笑：“這地方多好，我剛才特意吩咐人把這附近的燈都挑的亮了些，方便讓人看到妳我，人是有壹種習慣思維的，看到妳和我在這湖邊見面聊天就會覺得我們沒有什麽私底下的話要說，很光明正大，哪怕現在已經天黑了，人人都看到了我和妳聊天，這多好。”
　　韓喚枝笑著搖頭，挨著老院長在長椅上坐下來：“學生來是想問問，這次查案，該查多久？”
　　“妳自己心裏怕是早已經有了答案，何必還跑來問我？”
　　“還是問問先生心裏踏實。”
　　“沒時間最好。”
　　老院長狡猾的笑起來：“打之前妳查是擾亂軍心，打的時候妳查是影響戰局，打完了呢，輸了妳還查是喪上加喪，贏了妳還查，是喜上加喪……妳說妳這差事苦不苦。”
　　韓喚枝道：“其實學生這次來，還因為另壹件事。”
　　“說。”
　　“都禦史賴成也是先生的弟子，雁塔書院出來的，這個人水潑不進……學生若是這次查案散漫了什麽都沒查出來，到時候陛下那關好過去，禦史臺那關不好過，賴成會咬我。”
　　老院長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人都說妳們廷尉府的人是惡犬，居然怕了禦史臺那邊咬妳。”
　　“不壹樣，都是陛下的犬，差別就在於我們咬陛下讓我們咬的人，禦史臺那些家夥連陛下都咬。”
　　老院長笑道：“是啊，禦史臺的人連陛下都咬，咬了陛下還得說歡迎下次再咬啊。”
　　韓喚枝這樣的人都被這句話逗笑了，嘴角上揚。
　　“我盡力去說吧，妳剛才也說了，賴成那個家夥水潑不進，不然陛下也不會讓他管著禦史臺。”
　　“謝謝先生。”
　　韓喚枝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服，覺得在外面確實太冷了。
　　“那學生就先告辭。”
　　“妳知道陛下為什麽要讓妳去平越道的吧。”
　　“學生知道，查案。”
　　“查案啊……”
　　韓喚枝站起來：“有些人以為南越剛被滅那會有機可乘，收了不少南越敗兵還有府庫的武器輜重，學生聽說沐昭桐之前還想把京畿道道丞白歸南安排去那邊做第壹任道府，這心思也太大了些。”
　　老院長點頭：“妳明白就好，陛下讓妳去查，妳就放心大膽的查，普天之下，陛下最大。”
　　韓喚枝之前也笑了，可是笑的並不輕松，老院長這句話之後他只是微笑起來，可那淡淡笑意讓人感覺極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