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7章 控人心
長寧帝軍 by 知白
2023-3-23 12:03
薛甄出現在門外的那壹刻,薛華衣看起來像是蒼老了幾十歲,壹下子變成了徹徹底底的老人,風吹起兩鬢的發絲,那麽滄桑。
“大人……”
薛甄叫了壹聲,然後啊的就哭了出來。
她快走幾步,壹把抱住薛華衣嚎啕大哭,那樣子可憐的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裏發疼,薛華衣在她後背上輕輕的拍著,可是卻難以安撫這少女受傷的心。
青梅竹馬的人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薛華衣嘴裏來來回回的就這壹句話,他自己並沒有察覺,也察覺不了。
耿遠拎著薛甄的行禮進屋,看了看那兩個人,搖頭嘆了口氣:“大人,妳和甄兒先說會兒話,我去準備飯菜。”
薛華衣卻把他叫住:“老耿,妳留下來,我和妳們說幾句話。”
耿遠腳步壹停,點了點頭道:“好,大人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薛華衣坐下來後緩了壹口氣,端著杯子,熱氣撲在他臉上,讓他的眼睛裏仿佛都蒙上了壹層水汽。
“我壹聲追求,是安邦定國,是教化萬民,是立不世之功……大寧盛業,有我壹份力。”
他低頭看著杯子裏的熱茶,沈默了好壹會兒後繼續說道:“我壹直以為,人皆不如我,不管是當初的沐昭桐,還是現在的賴成,又或者是未來的許居善,都不過是碌碌之才,而我才是相國之才。”
他看向耿遠說道:“妳跟我已經多年,妳知道,我不貪墨,不瀆職,不枉法,不無為,不推卸……所以我壹直覺得自己不是貪圖之人,現在想想,是我貪的太大了些。”
耿遠張了張嘴,想說大人妳現在悟了還不晚,最起碼還能走啊,可是這話卻沒有說出來。
“如今壹切都已是鏡花水月,凡此種種,其實過往亦然,只是果然的鏡花水月看起來漂亮些,如觸手可及。”
薛華衣道:“我年過三十,未及不惑,卻已知天命。”
他起身,走到書桌後邊打開抽屜,從裏邊取出來壹個小木盒放在桌子上。
“我這壹聲從無積蓄,這裏邊是我到任之後還剩下的壹些錢財,沒有幾兩銀子,不過其中有我兩件家傳之物,若是典當了可得銀不少,老耿,妳拿去,帶著這點東西帶著甄兒離開石城。”
耿遠的臉色大變,撲通壹聲跪了下來:“大人,大人不走,我們哪兒也不去。”
薛甄也跟著跪了下來:“耿伯說的對,大人不想走,我們就哪兒也不去,就陪在大人身邊。”
“傻!”
薛華衣道:“陛下在等我自己去死,我卻不肯去死,所以就這般耗著吧,要麽耗到陛下覺得我已無威脅,要麽耗到陛下耐心不在……妳們留下,不過是多兩條亡魂罷了。”
他看向薛甄道:“妳跟著老耿走,壹路往南,渡海離開中原,我聽聞原來的窕國和日郎都很適合久居,氣候好,人心也不陰狠,別去求立那邊,雖然朝廷久治,但那邊人心不善。”
“大人!”
薛甄忽然大聲喊了壹句,然後壹下壹下的磕頭,薛華衣連忙過去把她扶起來:“妳這是做什麽?”
“大人,廷尉府的韓大人親自把我送出長安,他在分開之前對我說了八個字,讓我帶給大人……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薛華衣聽到這句話後臉色猛的壹變。
“原來,確實是我壹直在自欺欺人。”
他有些頹然的坐下來,雙手都在微微發顫。
“生逢陛下,我才明白那句老百姓們長說的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陛下只是眼睜睜的看著不管罷了,他是想讓我們自己跳出來……”
薛華衣長嘆壹聲:“陛下之前壹直都不動我,還重用我,大概只是……憐我之才。”
耿遠道:“大人,我還是想勸妳壹句,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就正如大人說的那壹,壹路往南,咱們就去窕國或者日郎那邊,咱們就做個普通人……”
“老耿,妳不必說了。”
薛華衣起身,手扶著桌子,身子卻還在微微發顫。
“我不能相國,活著也沒有什麽意義。”
他看向耿遠說道:“妳們就應了我吧,能走則走,我就留在這石城,該做些什麽還做些什麽,等著陛下的耐心耗盡,便會殺我。”
耿遠還要說些什麽,薛華衣只是擺了擺手:“不用多說了,我不會走,我也不會讓妳們留,這壹切根源皆在於我,昭兒已經不幸遇難,妳們不能再出事了。”
耿遠看向薛甄,薛甄面無血色。
長安。
肆茅齋。
皇帝看了壹眼臉色肅然的太子李長燁,笑了笑說道:“朕知道妳是在想什麽,妳想著,總得有個由頭才行,不然的話,朕就要背罵名,妳還想著,朕這都是在為妳搭橋鋪路,所以這罵名不該都是朕自己背了,妳也得有擔當。”
李長燁俯身道:“父皇……兒臣,兒臣確實是如此想的。”
“傻不傻?”
皇帝笑著說道:“妳心是好心,念是好念,只是還幼稚了些,妳以為朕要背的罵名是為了妳?不是啊我的孩子,朕為的是大寧的江山社稷。”
雖然李長燁的想法確實稍顯幼稚了些,可是陛下卻很開心。
“朕很欣慰。”
皇帝道:“既然妳想去巡視京畿道,那妳就去,朕北征之前妳也還需多加歷練,離開長安到地方上走走看看,看奏折看出來的民情和親眼見到的,不壹樣,多看看就知民疾苦,多走走就知民辛勞。”
皇帝道:“朕會讓各部盡快準備好,讓沈冷跟妳壹起去。”
李長燁頓時開心起來:“謝父皇!”
皇帝道:“妳要做的是國事,不用謝朕……代放舟,妳去把沈冷叫進,朕也有事吩咐他。”
不多時,沈冷從外邊跑過來,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已有壹天壹夜,今天雖然更小了些,可是雨水很密,像是壹層壹層的水霧往人身上潑灑。
沈冷也沒有打傘,姿勢怪異的跑過來,站在屋子窗邊的皇帝看著他那姿勢,實在是忍不住噗嗤壹聲笑了出來。
“這個家夥……”
別人冒雨跑路的話,大抵上都是捂著自己的頭,或是遮擋著自己的眼睛,可是這家夥壹路跑過來的時候是捂著自己屁股位置,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他跑到肆茅齋外面的時候就看到皇帝在窗口朝著他招手,示意他不要等著叫進直接進來就好,於是沈冷就壹口氣跑進了肆茅齋裏邊。
皇帝忍不住好奇的問了壹句:“妳為什麽要捂著屁股跑?”
沈冷轉身讓皇帝看了看:“陛下看,臣捂著屁股跑,屁股這塊衣服是幹的,臣坐下的時候就不會弄濕了椅子上的軟墊。”
皇帝心裏壹緊。
這個孩子……
皇帝看向代放舟:“著人去取壹套幹凈衣服來,就是朕以往微服出宮時候穿的,讓他先換上。”
代放舟連忙應了壹聲。
沈冷道:“不用不用,雨水不大,身上沒有濕透。”
皇帝道:“濕氣對身體不好。”
他指了指椅子:“瞄準了坐,如果沒有瞄準的話,妳就白捂著了。”
李長燁差壹點兒就笑出聲來。
皇帝看著沈冷那樣子忍不住也笑起來,讓內侍給沈冷倒壹杯熱茶,他依然站在窗口看著外邊的細雨蒙蒙,片刻後說道:“長燁要去京畿道巡視,妳陪他壹起去。”
沈冷垂首道:“臣遵旨。”
皇帝看向李長燁道:“多和沈冷商議著辦。”
李長燁俯身:“兒臣遵旨。”
三天後,長安城外,浩浩蕩蕩的禁軍隊伍在前邊開路,太子殿下的輦車在騎兵後邊,輦車後又是長長的騎兵隊伍,禁軍騎兵衣甲鮮明,看起來格外威武。
輦車裏,李長燁朝著外邊騎馬前行的沈冷招手:“上來啊。”
沈冷搖頭:“殿下,臣不能上去。”
“上來吧。”
“臣真不能上去,有違規制。”
“妳這人真無趣。”
李長燁趴在輦車窗口看著沈冷道:“我是代父皇巡視京畿道,我的第壹道命令妳就直接拒絕,這顯然是不把父皇放在眼裏。”
沈冷:“……”
“妳上來。”
“臣不敢。”
“妳真不上來?”
“真不上去。”
“那我下來。”
李長燁從窗口就要往外爬,沈冷嚇了壹跳:“殿下殿下,妳快回去,讓人看到了不好。”
李長燁道:“妳不上來我就爬出去。”
沈冷嘆了口氣道:“那臣不能壹個人上去,要上去也要與許居善壹同上去。”
李長燁覺得沈冷實在是太小心了,可是轉念壹想,他這樣單獨讓沈冷上他的輦車,回頭滿朝文武知道了必然會有口舌,於是點了點頭:“那就都上來。”
片刻之後,沈冷和許居善都上了輦車,可是許居善覺得尷尬啊……
“我想讓妳們上來不是胡鬧,是想商議壹下正事。”
李長燁道:“雖然沒有名冊,可現在大致可以推測出京畿道都有哪些人有問題,可能涉及極廣,如果開殺戒的話……應該怎麽開?”
沈冷看向許居善:“妳來說。”
許居善點頭:“是……殿下,國公,真的要開殺戒?”
沈冷笑道:“妳說妳的。”
許居善道:“我倒是覺得,那名冊在與不在,其實意義不大,既然在與不在意義都不大,那就不如不在了,不在了反而好壹些。”
李長燁壹怔,片刻之後明白了許居善的意思。
“妳是想饒過那些人?”
“是……”
許居善道:“殿下就說,名冊已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