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8章 別等了

　　沈冷從來都不是壹個很膚淺狂妄的人，但他現在顯得很狂妄。
　　他狂妄，蘇尋劍就變得暗淡下來。
　　“他真的很強嗎？”
　　蘇尋劍問。
　　握劍的手已經在微微發抖。
　　沈冷當然知道蘇尋劍問的是誰，所以如實回答：“即便現在的我，也接不住他認真起來的壹劍。”
　　蘇尋劍或許早已經有了些推斷，可當他聽到沈冷這句話之後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握劍的手顫抖的幅度也越來越大，然後仰天壹聲長嘆。
　　“我本以為，我最不濟也和他不相上下，所以我改名尋劍，就是想把那三柄他不配持有的劍拿回來，那是承載我大楚蘇家過去的榮耀之劍，三柄俱是，自然不容他那樣的人褻瀆……現在看來是我太自大了嗎？”
　　綠裙女子在他身後喊道：“不要被他騙了，他只是想讓妳自己放棄亂妳心境！”
　　“或許吧。”
　　蘇尋劍轉身看向綠裙女子：“我在的地方妳便壹直都在，不管我做什麽選擇妳始終陪我伴我，其實有時候想想我何嘗不是在自欺欺人，我身上哪裏還有什麽大楚皇族的榮耀，為了錢去殺人，不管殺的人是該死還是不該死，然後不斷以復國需要大筆銀子為借口給自己安慰……浮蘿，我是錯的對不對？”
　　“他自始至終不願意沾染是非塵埃，最近才進紅塵，我卻因為他這樣而看不起他，不止壹次罵過他對不起身體裏的血，我自己呢，已經在紅塵之中多少年了……我總是對自己說，縱然妳骨子裏的血不如他純凈高貴，可妳比他更執著，更努力，復國之事終究鏡花水月，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比他差的太多罷了。”
　　叫浮蘿的女子臉色大變：“妳別這樣，我們以後不再殺人了好不好，我們走，離開這，妳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殺過很多人，選擇遺忘，就是沒殺過？”
　　沈冷冷笑起來：“原來妳們這些血統高貴的人都是這麽玩的。”
　　“是啊……”
　　蘇尋劍的臉色越來越白：“殺過人做錯事都不能逆改，已經做過的事不會消散無形，壹個渾身骯臟的人卻狠狠的看不起壹個才剛剛把鞋底踩臟了的人，真的是很悲哀的壹件事，所以他心裏應該也是看不起我的才對，又或者，根本就沒把我放在心裏。”
　　他看向沈冷：“若妳以後見了他，幫我帶壹句話……還是上岸去吧，他那樣的人不該為了錢做事，清清白白，給大楚皇族留最後壹絲尊嚴。”
　　沈冷：“妳為什麽以為自己覺得他怎麽樣是對的他就應該怎樣去做？”
　　蘇尋劍怔住，想了想，想不懂。
　　他回頭看向浮蘿：“之前鐵滾被他剁了壹百刀剁成肉泥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很釋然，那時候我忽然反應過來，原來我心裏還有最起碼的是非，鬼書生被他殺死的時候我也覺得很開心，因為我想殺他們兩個很久了……只不過，我比他們兩個也不幹凈，所以去殺，難免有些假道義。”
　　浮蘿哭了起來：“妳別這樣，我們可以什麽都不去管了，不去想妳的復國，也不去想我的田園。”
　　“不復國？”
　　蘇尋劍微微昂起下頜：“雖然明知道是鏡花水月，可大楚皇族的後代若是連復國兩個字都不敢去想了，才是最大的悲哀。”
　　他看著浮蘿說道：“可人間終究有美好，妳看，為了壹個女人他獨自壹個人殺進這風聞堂，滿手是血渾身是血，用殘酷暴力的手段做溫柔的事，可真的很美好……妳看，為了壹個女人，他整日帶著壹張桃花面具，連自己該做什麽都忘了，還打了他表妹壹個耳光，表面上看起來淒苦，其實也很美好……妳看，我不想讓妳去面對他所以我出來，是因為我真的在乎妳，我自己也是美好的壹部分。”
　　他將手裏的劍提起來仔細看了看：“可我，永遠也不會安於田園，對不起。”
　　他手腕壹翻長劍對準自己心口猛的往裏面壹按，噗的壹聲長劍從前胸灌入從後背刺穿，浮蘿啊的喊了壹聲，往前沖了幾步卻因為雙腿無力而撲倒在地，眼睜睜的看著他後背被血液染紅，看著他緩緩的跌坐在地，看著他回頭對自己不舍的笑了笑。
　　“妳說要讓我三刀？”
　　蘇尋劍笑著轉頭回來看著沈冷認真地說道：“我偏不給妳這個機會。”
　　那眉宇之間，有些得意，有些驕傲。
　　這是他身為大楚皇族後代最後的尊嚴了，若是他真的被沈冷讓了三刀最終自己還敗了，那他如何能面對自己心中神聖的列祖列宗？
　　大楚沒了，若大楚皇族引以為傲的皇劍再敗了，他心中的壹切執念都將崩塌，所以他寧願死。
　　其實，這依然是自欺欺人。
　　沈冷彎腰將蘇尋劍的斷臂撿起來，走過去把斷臂放在他身邊：“回頭找個人給妳縫上，既然死了，就體面些。”
　　“謝謝。”
　　蘇尋劍低頭看了看心口的劍，用盡最後的力氣回頭看向浮蘿：“妳若是來追隨我，我永生永世恨妳，妳若是想為我報仇，我永生永世恨妳，妳若是孤獨終老，我永生永世恨妳……妳當初只做錯了壹個選擇，那就是跟著我，我終於在開始在乎的時候才明白，應該讓妳離開才是在乎。”
　　浮蘿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連壹個字都說不出。
　　“這人間，不值得啊。”
　　蘇尋劍閉目。
　　死。
　　沈冷站在那看著已經死去的劍客，想著人為了尊嚴果然什麽都做得出來，而人如果不在乎尊嚴了，也什麽都做得出來……他不覺得蘇尋劍這樣的人死了有什麽可惜的，他殺過很多無辜的人，那麽他死了也就不無辜，尊嚴是尊嚴的事，該死是該死的事。
　　所以他轉身看向桃花東主：“現在，輪到妳捍衛尊嚴了。”
　　叫英賦的少女本來還在哭還在發抖，可是當她看到沈冷轉身看向桃花東主的時候立刻往前沖擋在前邊。
　　“妳休想動他，除非我死。”
　　沈冷看起來很平靜的問：“妳覺得妳死無辜嗎？”
　　言英賦楞了壹下，自己若死了，無辜嗎？
　　她本就是個刁蠻的人，不開心的時候讓家丁活活把氣著她的丫鬟打死，發脾氣的時候剛剛還抱在懷裏親昵的貓隨便就能摔死，去年的時候和她二哥出去閑逛路上有個賣繡品的小姑娘對她二哥笑了笑，之後她就讓人砸了那個攤子豁開了那女孩的嘴。
　　所以自己死了，不無辜的吧，可是為什麽要死？
　　沈冷從她的眼神裏就看出來她死也不無辜，於是又問：“那麽妳擋在這，是覺得我會不忍心對壹個女人下手？”
　　桃花東主身後把言英賦拉到自己身後：“妳回去吧英賦，這件事終究不只是我和他的事，看起來他是為了壹個姑娘而來，可我想著即便沒有那個姑娘，以後我和他也會這般面對，我要做的是推翻寧國不然蘇尋劍為什麽會留下來？我風聞堂的人，永遠也不會成為寧人的奴隸，越人有越人的驕傲，正如楚人有楚人的驕傲。”
　　他往前邁步，手裏沒有兵器。
　　於是沈冷將黑線刀戳在地上。
　　於是林落雨覺得他是個白癡。
　　“寧人滅我越國，是正義嗎？”
　　桃花東主問沈冷。
　　沈冷搖頭：“不正義，但正常。”
　　桃花東主顯然楞了壹下：“正常？就因為寧強越弱？”
　　“是。”
　　他冷笑起來：“所以妳為寧而戰，也不是什麽正義的事。”
　　沈冷看著他認真地說道：“國與國之間正義與否我不敢隨便說什麽，並不是所有戰爭都不正義，也不是所有戰爭都正義，但身為越人為越而戰，那他們心中便覺得正義，身為寧人為寧而戰，我們也覺得正義，有道理嗎？”
　　桃花東主想了好壹會兒：“沒道理。”
　　沈冷嗯了壹聲：“這本來就是不講道理的壹件事，妳何必去問什麽正義不正義？還有就是……妳剛才說即便沒有那個姑娘我也會為大寧殺妳？錯了啊，抓妳殺妳那是韓喚枝的事跟我沒什麽關系，大部分時候我都很懶，大部分時候我也不覺得殺人是樂事，大部分時候我連為自己都不願意去殺人，我來，簡簡單單的只是因為妳的人傷了她，這是我的事不是寧國的事，妳說的那麽大真的很沒有意義，妳傷了她，我不許，每個人心裏都有壹條線，若妳逐漸降低這條線的高度，那麽妳就會越來越不在乎妳本在乎的人。”
　　“所以，涉及茶爺，便沒得退讓。”
　　桃花東主又沈默了好壹會兒，然後問：“那姑娘叫茶爺？這名字真奇怪。”
　　沈冷：“她叫沈茶顏。”
　　桃花東主：“審查嚴？這名字更怪。”
　　沈冷忽然笑起來：“妳壹直沒出手，壹直在說話，是在等什麽人嗎？”
　　他似乎並不急，哪怕這裏是風聞堂的總堂所在，隨時都會有更多的高手支援過來，可他還是不急，他走到壹邊坐下來：“摘了妳的面具吧，杜川北。”
　　桃花東主的肩膀猛的顫抖了壹下，顯然人被嚇住了。
　　林落雨眼神壹凜，然後不可思議的看向沈冷，心說妳在說什麽？
　　揚泰票號對面有壹家大川海貨，大川海貨的老板叫杜大川，杜大川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杜川南接手海貨生意，二兒子杜川北接手大寧和西域諸地生意，最不成器的杜川東接手的是收房租的事，整日遊手好閑，是川州城裏有名的花花公子。
　　人都說最常見的壹個是杜川南，因為他整日都在大川海貨店裏，然後是杜川東，只要妳想找到他，在茶樓賭場青樓裏終究能尋到，最難見到的是杜川北，因為生意太復雜所以整日東奔西走留在川州城裏的時間並不多。
　　“我剛才對妳說了我只是為了茶爺來的，妳以為的那種事是韓喚枝該做的事。”
　　沈冷問：“所以，妳還不明白？妳等不來人了，韓喚枝做他該做的事，妳覺得他會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