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5章 我輸了
長寧帝軍 by 知白
2023-3-23 12:03
沈冷和大胡子在院子裏坐了半夜,兩個人聊了很多,可是又沒有刻意去聊什麽,有些時候根本就不是在對話,而是在自言自語,各自說著各自的人生感悟,帶來的酒喝完,沈冷讓親兵幫忙又拎來幾壺酒,等到後半夜酒這幾壺酒也喝完,大胡子有些多了,靠在墻上迷迷糊糊的睡著,沈冷把他扶起來送回屋子裏。
出門的時候,沈冷看著天上的星星,想到了陛下說的那句話。
天上若真的有神明,也是壹群無情的神明,不配與人相提並論。
神話故事裏會有很多神仙鬼怪,鬼怪都被形容的很不美好,而神仙都被形容的很美好,然而往另外壹個方向去想想,鬼怪多有情,神仙多無情。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鬼怪,有情無情,皆是人生。
沈冷從大胡子的小院裏走出來,整個大營裏燈火通明,巡查經過的士兵向沈冷行禮,沈冷回禮,這看似平常之極的舉動,又是人與人之間信任的極致。
黑獒壹直蹲在門口等著沈冷,等沈冷出來只有黑獒就跟著沈冷壹路往回走,沈冷看了它壹眼,笑著說道:“不睡覺跟著我,難道不困?”
黑獒也看了沈冷壹眼,大概意思是妳這個白癡。
沈冷在黑獒腦袋上揉了揉,黑獒似乎很享受,用大腦袋在沈冷身上蹭。
壹人壹狗,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沈冷洗漱之後反而更精神,想著應該是睡不著了吧,如他這般經歷過太多太多的人也避免不了被情緒影響……世上有許多所謂看破紅塵之人,找個清凈處隱居,其實這種人多半不是看破而是逃避,逃避開各種他們不能承受之苦,躲到不與人交往的地方,或許求的便是壹夜安眠,再奢求,便是夜夜安眠。
人最復雜,如果人的每壹種感情都是壹條線,那絕非人們自己以為的只有幾條,比如親情,友情,愛情……感情復雜到連人認為的同壹種情緒都會因為針對的人不壹樣而改變,比如妳對壹個人生氣,會因為這個人的不同而連生氣都不同,因為同樣壹件事生氣,站在妳面前的是妻子,是父母,是孩子,是朋友,是兄弟,是兄弟的朋友,兄弟的妻子,朋友的父母……所以生氣這壹種情緒就能分割出來幾百幾千條線。
真的很復雜,人的腦子要在很短的時間內處理這些情緒,能處理好的當是超脫,不能處理好的當是歷練,逃避的才是所謂看破紅塵。
人生在世,誰不是頭壹回?
既然睡不著,沈冷就拎著刀子出來在院子裏練刀,黑獒趴在院子裏這次像是睡著了,只是耳朵立著。
沈冷練了足足壹個時辰,又開始用院子裏的石鎖練力量,把自己搞的筋疲力盡的時候,腦子裏便不會有那麽多繁雜思緒了吧。
天微微亮,沈冷洗澡換了衣服,找到王根棟讓他帶著隊伍日常操練,戰爭還沒有開始,這是戰前難得的平靜。
他帶著陳冉和壹隊親兵離開大營,出息烽口往北而去,皇帝得到消息的時候沈冷已經到了雪原,人騎馬飛馳的時候,才能體會風在腳下經過,風中有雪,雪中有塵。
皇帝知道沈冷要去做什麽,他是去見沁色的,孟長安離開息烽口,還能和沁色有交流的只能是沈冷,皇帝擔心沈冷的安危所以沒有吩咐他去,可沈冷自己不能不去,皇帝可以在乎他,可為臣者,不能太在乎自己。
隊伍在冰原上呼嘯而過,厚厚的冰層下邊,也許與世隔絕的魚兒才是無憂無慮,有人說魚的記憶很短暫,不然的話妳在江邊垂釣,逃走的魚兒也不會片刻之後又回來,還有人說魚兒又回來只是因為貪,貪那壹口食物,如果真的只是因為貪,魚尚且會因貪送命,人呢?
自從孟長安率領大軍離開息烽口,再加上瀚海城那邊大寧軍隊雲集,不放心的桑布呂只能急匆匆趕回南院,北院這邊他交代了按兵不動,所以沁色要面臨的壓力就變得小了很多,黑武人得到了東疆大將軍裴亭山被罷免的消息之後自然開心的不得了,雖然懷疑,可是再看到孟長安突然率軍離開之後,這種懷疑也變得微弱起來。
十萬大軍,動起來消耗有多大?
如果這是壹個局,那這個局的代價真的有些大了,因為不僅僅是十萬大軍的動壹動,還有可能導致黑武北院大營對息烽口動兵,壹旦息烽口被攻破,黑武人就能占據絕對主動,到時候壓力就在大寧這邊了。
有種態度叫保持懷疑的相信,大概黑武人此時此刻就是這樣,他們保持懷疑的相信大寧東疆大將軍裴亭山被罷免了,無論如何,這是壹個好消息。
冰湖行宮。
沈冷壹行人在行宮城門外停下來,行宮裏的守軍被沁色換了壹茬,可是這還是難以保證當桑布呂再次到來這些人依然對她保持忠誠。
不多時,有人將行宮城門打開放沈冷進城,但是卻只準沈冷壹個人進來,其他人都不準進入,如果不答應的話那沈冷就可以帶人回去了,來的人說這是殿下的態度,不可商量。
沈冷看了陳冉壹眼,陳冉搖頭,沈冷卻笑道:“妳別把她當成黑武國的長公主來看,當成孟長安的媳婦兒就行了。”
陳冉道:“可這個媳婦兒不靠譜。”
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我有把握,安心等著。”
他把黑獒也留在門外,壹個人走進行宮,冰湖行宮很大,走到沁色的寢殿要走上壹段時間,沈冷發現這壹路上遇到的黑武人都用壹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不是單純的敵視,甚至已經看不出來多少敵視,所以沈冷心裏有些喜悅。
在特定的環境下,人連仇恨都會變得淡薄起來,誰也不能否認黑武人恨寧人,這是解不開的仇,可是當桑布呂和沁色之間出現了矛盾,這些追隨沁色的人感覺自己岌岌可危,他們反而會將希望寄托在寧人身上,人就是這麽奇怪。
寢殿,沈冷邁步進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這寢殿很大,有壹張很大很大的床,床旁邊是壹個巨大的書架,在這麽大的地方睡覺,壁爐燒的再旺盛似乎也沒辦法把整個寢殿都暖和過來,床對面有至少七八丈長那麽大的空地,這就讓寢殿在裝飾奢華中又透著壹股冷清。
壁爐旁邊放著壹把躺椅,躺椅上有厚厚的墊子,人坐在上邊應該很舒服,沁色就躺在躺椅上看書,旁邊的茶幾上放著壹壺熱茶。
沈冷進來之後往沁色四周看了看,然後微微皺眉。
沁色的視線離開手裏的書冊,沒起身,看了沈冷壹眼,只壹眼就看到了沈冷皺著的眉頭。
“妳在看什麽?”
沁色問。
沈冷卻沒回答,而是反問:“妳有了身孕?”
沁色的臉色猛的壹變,她沒有想到沈冷第壹句話問的是這個,更沒有想到沈冷能問到這個,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孟長安,孟長安已經率軍離開息烽口,如今在這個地方除了孟長安她還能告訴誰?所以她很詫異,看著沈冷的時候,如同看著壹個魔鬼。
“沒有妳想的那麽神奇。”
沈冷把黑線刀摘下來放在壹邊,他不想帶著殺氣這麽重的東西靠近沁色,與沁色無關,因為沁色肚子裏的孩子只能是孟長安的。
“妳的寢殿裏原來都是酒,各種酒,妳還是習慣了坐在火爐邊,可妳以往不會墊上那麽厚的墊子,妳觸手可及的地方壹定是酒杯而不是熱茶。”
沈冷道:“能讓殿下這樣的人改變習慣的,只能是妳在乎的人,孟長安不在息烽口,那麽答案也就變得清晰起來。”
沈冷在沁色對面坐下來:“還沒告訴他?”
“沒打算告訴他。”
沁色的回答很認真,她之前是沒來得及告訴孟長安,可是後來仔細想過之後,她不打算告訴孟長安了。
“暫時不告訴他也好。”
沈冷看了沁色壹眼:“多久了?”
沁色搖頭:“沒多久。”
沈冷沈默片刻後問道:“現在妳最擔心的是誰?”
沁色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還能是誰?”
“妳不用擔心桑布呂,這次大寧北征,必殺桑布呂。”
沈冷看著她的眼睛:“如果妳沒有孩子,妳可能還會拼盡全力的去死保桑布呂吧?哪怕妳和孟長安的關系也不能改變妳是黑武皇族,妳是桑布呂姐姐的事實,可現在不壹樣了,妳有了孩子,妳可以放棄孟長安,妳可以放棄孩子嗎?”
沁色同樣看著沈冷的眼睛,壹字壹句地說道:“我唯壹不能放棄的是我自己。”
沈冷的視線落在沁色看的那本書上,沁色下意識的把書翻過來。
“這是大寧的書,各地教坊私塾給孩子的啟蒙書,《善說》。”
沈冷的視線從那本書上收回來,沒再說話。
兩個人陷入沈默,很長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是壹言不發。
許久之後,沁色長長的吐出壹口氣:“皇族的人差不多都死了,是不是妳們寧人做的?”
“是。”
沈冷回答的很直接。
沁色又問:“妳們憑什麽以為我可以贏的了心奉月?”
“憑的不是相信妳。”
沈冷語氣平淡地說道:“憑的是妳應該相信大寧。”
沁色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輕輕撫過:“從我知道的那壹刻起,我就輸給妳們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