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4章 西蜀道來人

　　長安城的秋天景色說冠絕天下也不為過，誰也無法搞明白，尋常的青磚紅瓦配上那滿枝頭的紅葉就會那麽美，但未央宮最美的時候卻不是深秋而是在深冬落雪，美的讓人目眩。
　　長安城外進來壹輛馬車，看起來尋常無奇，守門的士兵檢查路引和身份憑證都沒有任何問題，馬車順利進入長安城。
　　車在城東壹家不算有名氣的客棧外停下，小二連忙跑出來將馬車趕到了後院。
　　車上下來三個人，兩男壹女。
　　看起來為首的那個公子器宇不凡衣著華美，不過說話帶著西蜀道那邊的口音，稍稍顯得有些刻意，也不知道是地方上哪個名門望族出身，說話彬彬有禮，雖然看著出身必然極好，可卻沒什麽架子。
　　他身邊跟著的美嬌娘瞧著比他還要大些，雖然眉角上已經有了細微皺紋，可依然美艷，卻不媚俗。
　　倒是跟著的那個家夥穿了壹身布衣，腳上的靴子還帶著些泥土，話裏也有那麽壹股子土味，可又覺得他偶然間流露出來的氣質不像個粗鄙之人。
　　布衣年輕人緊了緊身上的衣服：“長安城的秋天就已經這麽冷了的嗎？”
　　錦衣公子看了他壹眼：“妳名字裏有個冷字，妳還怕冷？”
　　店小二聽見了之後下意識的回頭：“咱們長安城有個沈冷將軍妳們知道嗎？我以為只有他自己名字奇怪，為什麽要取名為冷呢，想不到客官妳名字裏也有個冷字。”
　　布衣年輕人自然是蘇冷。
　　他看了店小二壹眼，店小二就覺得自己脖子上被人割了壹刀似的，這壹刻他也感覺到了刺骨的冷。
　　白小洛哈哈大笑，覺得有意思極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沈冷的嫉妒演變成了仇恨，蘇冷心態上的這種變化讓白小洛很開心，這已經不再單純的是銀子的問題，當壹個年輕人從心裏對另外壹個差不多年紀的人產生嫉妒心，比春天野地裏冒出頭的草還要瘋長的快壹些。
　　“沈冷將軍啊。”
　　蘇冷忽然笑起來：“我也聽說過他，他如今就在長安嗎？”
　　“在的在的。”
　　店小二回答：“前幾天還聽說呢他剛剛有了孩子，可是聖眷正隆，妳聽說過哪位朝臣的夫人生孩子還被接進宮裏生的，那是天大的榮耀啊。”
　　說這些話的時候，店小二的語氣之中難掩羨慕。
　　羨慕是羨慕，嫉妒是嫉妒，兩碼事。
　　蘇冷哦了壹聲：“有孩子了麽？”
　　“兩個呢。”
　　店小二把引著他們進客棧：“壹男壹女雙胞胎，真是好福氣。”
　　“確實好福氣。”
　　蘇冷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在這壹刻，白小洛似乎看到了壹件應該會讓他很開心的事即將發生。
　　要了兩間上房，白小洛安頓好了之後就敲開蘇冷的房門，進門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路上的時候我問妳這次妳要多少銀子，妳說到了長安再提，現在已經到了長安，我得看看妳要的價碼如今我還能不能拿出來，妳也知道，我已經沒有靠山了。”
　　蘇冷回頭看了他壹眼，視線重新回到院子裏那壹樹紅葉上。
　　“我家原來的院子裏也有這樣的樹，很多。”
　　他微微皺眉，像是回憶起來什麽。
　　白小洛點了點頭：“西北蘇家大院應該很恢弘吧？畢竟妳父親曾經到了那麽高的位置。”
　　“妳想表達什麽？”
　　蘇冷第二次回頭看白小洛：“想催生我心中的仇恨？”
　　白小洛聳了聳肩膀。
　　蘇冷再次看向窗外：“那仇恨不用妳去催生，本已經在了……妳說的沒錯，蘇家大院曾經很大很大，前後有多少間房子我自己都記不得，畢竟那時年少，也曾錦衣玉食，父親回來後偶爾會指點我學問也會隨意教我兩手功夫，可那時候太小了，覺得讀書苦習武更苦，我是大將軍的兒子，何必要吃苦？”
　　他語氣聽起來平淡，可每壹個字裏的怨恨都那麽明顯。
　　“誰想到，大將軍的兒子也不保險，大將軍都不保險……壹朝天子壹朝臣，父親沒做錯什麽，他為大寧戍邊西疆，重甲在他手裏也壹樣的戰無不勝，只不過是當今皇帝陛下召他進長安他沒來罷了，他能來嗎？前途未蔔，那時候，誰不知道父親和先帝情同手足。”
　　白小洛撲哧壹聲笑出來：“妳可真能說笑話，和天子情同手足？妳父親若不是大將軍，換句話說，若不是先帝覺得妳父親可以做好大將軍，會有什麽情同手足之說？”
　　蘇冷第三次回頭，眼神裏已經帶了寒意。
　　白小洛笑著說道：“妳別生氣，我只不過比妳清醒些……帝王心術，哪裏如妳想的那麽單純，先帝待妳父親好是因為妳父親有用，就如同當今陛下待沈冷好，待西疆大將軍談九州好，也是因為他們有用。”
　　他倒了壹杯茶抿了壹口，似乎是因為茶葉太差而微微皺眉。
　　“越便宜的茶越苦麽？”
　　他將茶杯放下來：“所以妳和我其實註定了會走到壹路，我們不是對某個人有仇，如果是，也不是沈冷之流，而是那個坐在龍椅上的人，我多壹個，我還恨那個本該母儀天下的人……我們恨的是葬送了我們那麽美好前程的這個朝廷。”
　　“我和妳不是壹路人。”
　　蘇冷的語氣依然平淡：“我為錢做事，妳為仇恨做事。”
　　“唔。”
　　白小洛無所謂的看了他壹眼：“那妳就直接說價碼吧，雇不起妳的話，妳可以自謀生路去了。”
　　蘇冷回頭看向白小洛：“妳沒說殺誰。”
　　“我說殺皇帝妳能做到嗎？”
　　白小洛嘆道：“殺沈冷妳要多少錢？”
　　“不要錢。”
　　蘇冷轉身回到桌子那邊坐下來，倒了壹杯茶，喝了壹口，眉頭舒展開。
　　“茶不錯。”
　　他居然還細細品了品，在白小洛看來這就是兩個世界的隔閡，挺遠的，運氣好的時候壹輩子能爬過去，運氣不好壹輩子能掉回來。
　　“不但不要錢，我殺壹送二。”
　　蘇冷看了看床上放著的那個包裹，那包裹裏是他這次回老宅取的兵器，進長安的時候，這包裹藏在馬車座位下，那是他父親曾經使用過的兵器。
　　“當今陛下奪走了我的壹切。”
　　蘇冷閉上眼睛：“失去在乎的人那種痛苦，他也應該品嘗壹下。”
　　白小洛起身往外走：“那我就不理會妳了，妳想什麽時候去殺就什麽時候去殺，妳想怎麽殺就怎麽殺，我安排我的事，妳若是死了我也不會為妳收屍，妳若是活著回來……那妳剛才的話就錯了，妳回來，就足以說明我們是壹路人。”
　　蘇冷問：“妳想要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
　　白小洛在門口停下來，回頭看了蘇冷壹眼：“沒有什麽特別偉大的目標，我不可能推翻這個大寧，也不可能殺死皇帝，我連皇後也殺不掉，所以我可能只是因為嫉妒心和仇恨導致我瘋了。”
　　蘇冷笑：“那我們就是壹路人了。”
　　只是瘋了。
　　從他們進城之前，陸續有從西蜀道的人進來，不過前後間隔了足有大半日的時間，守門的士兵自然不會胡亂懷疑什麽，畢竟每天從天下各地來長安城的人都絡繹不絕，來幾個西蜀道的又有什麽稀奇。
　　在他們進城之後，也陸續有從西蜀道的人進來，然後分散在各處，反正長安城有的是客棧。
　　白小洛離開客棧，他不習慣用面具遮擋住自己，哪怕是做工極精細的面具他也不喜歡，那沒有成就感，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賊。
　　可他也不會傻乎乎的就這樣直接走上大街，廷尉府裏的每個人應該都熟記他的相貌，不光是廷尉府，巡城兵馬司的人，禁軍的人，甚至順天府衙門的人，乃至於皇後的人。
　　他覺得自己像個孤魂野鬼。
　　帶著壹個鬥笠低著頭走進距離只有不到壹裏的另外壹家客棧，門口有人等著，見到他之後沒說話轉身進去，白小洛跟著他往裏走壹直上了二樓。
　　屋子裏有四五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緊張。
　　“妳們好像在害怕？”
　　白小洛摘下鬥笠，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來，這裏可以直接看到客棧的院子也能看到大街上，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他能立刻做出反應。
　　“跟妳來了，就不是怕，而是對妳的承諾沒信心。”
　　為首的是個絡腮胡的漢子，看起來四十歲上下，像個屠夫。
　　“雷總舵。”
　　白小洛道：“我們第壹次見面的時候就說過，妳恨的不僅僅是朝廷，妳更恨的是馬幫那位老當家……西蜀道馬幫的生意都被他壹家獨占，妳們家族這些年來被他壹直壓著，粗粗算起來，和妳有關的人這些年來死在他手裏的人也有好幾百了吧？”
　　絡腮胡皺眉：“我不是來聽妳譏諷我的。”
　　“沒有那個意思……我記得第壹次見面的時候我還說過，妳想報仇，想殺那位老當家，機會不在西蜀道，只要他不出西蜀道妳就永遠殺不了他，現在多好，他在長安城。”
　　“可殺了他，我們怎麽辦？”
　　絡腮胡眼神微寒：“我知道妳想利用我們，可沒關系，我就是想弄死那個老東西，被妳利用也無所謂，可妳保證過的，我們殺了他之後妳安排我們離開長安。”
　　“真抱歉。”
　　白小洛道：“我沒有那個能力。”
　　“妳什麽意思！”
　　絡腮胡猛的站起來怒視白小洛。
　　“妳們現在可以走。”
　　白小洛淡淡道：“我不攔著，甚至可以給妳們壹筆路費……仇是妳們自己的，妳們不願意去報何必拿我來安慰妳們自己的懦弱，我沒能力保證妳們都活著離開長安城，但我可以保證妳們殺了他。”
　　絡腮胡沈默。
　　許久之後，他問：“如何下手？”
　　“等我消息吧。”
　　白小洛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又站住，回頭問：“雷總舵，妳家大業大，如果家裏壹間廂房著了火，妳怎麽辦？”
　　“撲滅，我有的是人。”
　　“如果妳家房子都著了火呢？”
　　“妳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殺妳要殺的人，就得讓別人不覺得妳是去殺他的，在別的地方多放幾把火，撲的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