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3章 嚇壞了的大學士

　　大寧，太山。
　　太子李長燁把批閱好的奏折規整好，按照輕重緩急排序，然後把需要加急處理的先放在皇帝面前，壹種壹種，壹類壹類，井井有條。
　　其實太子殿下來批閱奏折並不能讓皇帝更輕松壹些，因為每壹分奏折太子的批復皇帝都要看壹遍，看壹遍奏折內容，再看壹遍太子批閱，所以耗費的時間比以往還要稍稍久壹些。
　　對於這些奏折絕大部分的批閱皇帝都沒有置評，也沒有去說什麽，李長燁的天賦在處理這些奏折上展現出來，壹個十幾歲孩子的大局觀已經足夠讓許多成年人汗顏，甚至包括壹些自以為是的朝臣。
　　“有沒有從長安送來的消息？”
　　皇帝忽然問了壹句，坐在壹邊批閱奏折的李長燁連忙起身：“父皇的意思是，長安那邊的人所寫的奏折？有幾份，兒臣已經梳理過，放在父皇左手邊第二摞奏折中，從上邊往下數第七本到第十壹本都是，因為事情都不是很急，所以兒臣放在第二摞裏了。”
　　皇帝笑了笑道：“沒有問妳，看妳的奏折就是了。”
　　李長燁這才明白過來皇帝問的是代放舟而不是他，笑了笑坐下來繼續看那些奏折。
　　代放舟俯身道：“這兩天沒有新的消息過來，前兩天送過來的陛下已經看過。”
　　皇帝嗯了壹聲：“去把賴成叫進。”
　　“是。”
　　代放舟應了壹聲，連忙跑出去。
　　皇帝看著面前那壹摞壹摞規規整整的奏折，心裏有些舒心，二皇子李長燁比他大哥李長澤真的不只是強了壹點半點，從處理這些事上就能看出來，李長燁可以說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材料，大局觀，是非觀，還有對事情表面以及內裏的分析都極好，所以皇帝怎麽能不舒心。
　　他對於李長燁處置這些國事已經沒有那麽大的擔憂，此時心裏更惦記著的是長安城裏那些老夥計，壹些為了大寧甘願隱姓埋名的老夥計。
　　韓喚枝回來了，葉流雲回來了，還有葉撫邊，他們三個人要在太子即位之前把長安城的江湖重新捋壹遍，皇帝不擔心他們三個把事情辦砸了，那點江湖事，隨便交給他們三個之中的壹個都能辦的漂漂亮亮，更何況是三個人都在。
　　他擔心的其實是那些他不願意看到會冒出來的勛貴家族，當年李家先祖在楚國末年那種天下大亂之中能力挽狂瀾，最終成就中原霸業，哪能都是靠自己，人再強大也終有力窮，有太祖皇帝的結拜兄弟，有那麽多為了幫助太祖皇帝實現心中理想和報復的好兄弟，才會有現在的大寧江山。
　　所以皇帝有些心疼，他是真的不忍心對這些勛貴的後代動手。
　　大寧的每壹寸江山都是那些太祖皇帝的老兄弟們壹刀壹刀，帶著血拼了命打下來的，太祖皇帝不是什麽名門貴族出身，最初的時候也談不上有什麽遠大理想，是那時候已經得勢的壹些人的做法讓太祖皇帝對他們無比的寒心，於是才說出那句後來震蕩天下的明言。
　　這大好河山與其交給妳們，還不如我自己拿。
　　就因為這句話，他的多少兄弟為之振奮，然後開始了那浩蕩激烈的爭霸之戰，他們打贏了壹個又壹個看起來不可能打贏的對手，那時候太祖皇帝並不是什麽兵強馬壯的壹方諸侯，他的實力在群雄之中甚至可以說不值壹提，然而就是因為那理想那抱負，那些漢子們用命幫太祖皇帝把這江山打下來了。
　　為什麽大寧立國已經數百年，西北唐家的地位依然那麽超然，現在隨隨便便拉住壹個大寧的百姓去問，哪怕是個剛剛懂事的半大孩子，他們也能告訴妳，那是因為當初大寧的江山有壹半是唐家那位先祖打下來，太祖皇帝說過，他就是不壹樣，他什麽時候都不壹樣，這江山我都能分給他壹半，別說壹半，他要說妳那龍椅換我來坐下試試，我壹樣讓。
　　太祖皇帝這話不是虛情假意，因為他真的做的到，所以唐家那位先祖才會自己跑到西北去，在西北那邊養養狗逮兔子，養養兔子遛狗，總是無聊的消遣他都已經玩出來花兒，但他就是不務正業，練兵的事交給他手下當初帶出來的幾個老部下，他整日要多閑有多閑，可是他很難受。
　　他難受他不說，他壹個人蹲在樹杈上拿著酒壺喝酒，然後會朝著長安城的方向遙遙敬壹下，自言自語壹句兄弟幹杯。
　　太祖皇帝能把江山讓給他，不會有任何反悔，也不會有任何不情願，但他不能有這樣的想法，皇帝可以有臣子不能有，他飛快的溜了，可是他很懷念很懷念和兄弟壹起的日子，所以到了晚年還有那麽壹點瘋瘋癲癲，整天坐在山頭上看著長安城的方向，壹壺壹壺的喝酒，然後被家人撿回去，第二天又會跑到山頭上繼續喝酒。
　　這些往事當今陛下李承唐都知道，他更沒有忘記太祖皇帝的遺訓第壹句……李家後代不許忘恩義。
　　江湖事都好處理，不好處理的是這些勛貴家族，壹個不小心，李家皇族就會背上罵名，哪怕犯錯的並不是李家的人。
　　其實皇帝也理解為什麽那些人會有些坐不住了，都是因為皇帝的選擇，李承唐登極之後開始重用寒門出身的人，逐漸將把控著朝權的各大家族都壹點點的壓下去，這也是無奈之舉，皇帝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如果當初不這麽選擇的話他如何能讓大寧在三十年內就達到了壹個如此輝煌的高度。
　　太子李長燁不時看壹眼他父親的臉色，父親已經沈默了好壹會兒，他知道父親沈默的時候大抵上會心情不好，這個世界上沒有他父親解決不了的問題，為難只是因為父親不願做取舍。
　　“長燁。”
　　皇帝忽然看向太子，沈默了片刻後問：“如果有壹天，父皇被很多人唾罵，妳會嗎？”
　　太子李長燁嚇得臉上臉色，連忙起身：“父皇，兒臣永遠不會。”
　　“如果別人都說父皇錯了呢？”
　　“那是別人的事，兒臣不會。”
　　“為什麽？”
　　皇帝問。
　　李長燁緩了壹口氣後認真回答：“因為我是父親的兒子。”
　　皇帝壹怔，然後笑起來：“親情不代表對錯。”
　　李長燁道：“那也是親情。”
　　皇帝問：“若對錯淩駕於親情至上呢？”
　　李長燁沈默了好壹會兒，似乎是沒能找到答案，他本就不是個成年人，就算做事穩妥思維縝密，可很多事他依然沒有辦法找到答案，比如現在的這個問題就是他從不曾考慮過的問題，是親情淩駕於對錯之上，還是對錯淩駕於親情之上。
　　“對錯淩駕於親情之上。”
　　李長燁看向皇帝：“父親，妳做到了嗎？”
　　皇帝笑著搖頭：“我沒有。”
　　李長燁也笑起來，他找到答案了。
　　“那兒臣知道怎麽辦了。”
　　皇帝擡起手揉了揉兒子的腦門：“回去繼續處理奏折，別讓我發現妳走神了所以做的不夠好，不然明天和妳母後約好的壹起去釣魚就不去了。”
　　李長燁連忙跑回去：“兒臣明白。”
　　就在這時候賴成從外邊進來俯身壹拜：“陛下，臣來了。”
　　“隨朕出去走走。”
　　皇帝伸手把大氅拿起來，大寧的冬天也到了，太山這邊雖然不似北疆那麽冷，可是山裏陰寒，尤其是山風壹吹那種涼能鉆進骨頭縫裏。
　　“莊雍到哪兒了？”
　　“從昨天送來的消息推算，最遲後天就到了。”
　　賴成道：“有安陽船塢的新船艦隊開路很快，比預計的快兩天到官補碼頭，從碼頭再到太山行宮要走半日不到，所以臣算計著，後天午後應該就到了。”
　　皇帝嗯了壹聲，出了門後回身看了壹眼太子那邊，李長燁起身恭送他出門，此時已經坐下繼續批閱奏折。
　　“妳覺得長燁如何？”
　　皇帝問。
　　賴成垂首道：“天縱之才。”
　　皇帝笑道：“這個馬屁有些過了，但是朕聽了還是歡喜。”
　　皇帝壹邊走壹邊說道：“朕將來把大寧交給長燁也放心了……但是朕把江山交給他之前，有些事還是得朕親自去做，朕來背壹些罵名，得罪壹些人，觸痛壹些人，將來再讓長燁去安撫。”
　　賴成心裏壹緊，他知道陛下說的是什麽意思。
　　“陛下，其實若他們……若他們做的不過分，也可……也可在寬待……”
　　賴成後邊的話沒有繼續說出來，不是不敢，因為說的沒有底氣。
　　“賴成啊，妳其實什麽都知道，妳也是心太善了。”
　　皇帝緩緩吐出壹口氣，濁氣吐出去了，但是心裏的淤積似乎沒有輕松下來。
　　“以妳知道的，其實妳也能夠做出判斷應不應該繼續寬待，朕始終都想寬待朕身邊人，對李家有恩的人，若朕告訴妳壹些事之後，妳可能就更容易做出判斷了……當年朕為什麽會被貶去雲霄城，當年王妃為什麽會到朕身邊來，後來王妃為什麽會做出那麽多不理智的事，乃至於後來為什麽朕子嗣那麽少。”
　　皇帝再次吐出壹口氣：“朕若是不掌權，就不會有能力查到那麽多事。”
　　“賴成啊，朕相信大寧是光明的，絕大部分人也都是光明的，但是大寧之內，不是每個人都光明，也不是每件事都光明，賴成，妳真的以為，王妃當年是壹個人嗎？妳真的以為，到了後來她也只是壹個人嗎？”
　　賴成嚇得膽戰心驚，連話都不敢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