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4章 荷包蛋與面

　　石元雄下意識的看了皇帝壹眼，陛下對佘新樓的態度令他害怕，老太監佘新樓已經在皇帝身邊伺候了近二十年，入主未央宮的那天開始他就跟著陛下了，現在這結局似乎有些淒涼。
　　可是，陛下從不殺不該死之人。
　　石元雄不敢問，只能低著頭，因為他知道陛下讓佘新樓死，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石元雄又不是蠢貨，他當然能想到那唯壹的可能，是的，唯壹……佘新樓從陛下剛剛是陛下的那天開始就已經是皇後的人了，或許更早，為什麽如此石元雄猜不到，佘新樓在陛下身邊這二十年不動如山，為的還是在最關鍵的時候保皇後的命，或者……
　　石元雄低著頭緩緩呼吸，盡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佘新樓都可以死，他當然也可以死，但是陛下之前對他推心置腹，就是在告訴他朕信得過妳，而當著他的面殺佘新樓是在告訴他，朕不希望妳再和皇後有什麽瓜葛。
　　這壹刻石元雄忽然反應過來，陛下為什麽不動皇後？真的是害怕傷了皇族的臉面？
　　後族已經被陛下持續打壓了近二十年，此時就算是陛下直接將皇後廢了也不會起什麽軒然大波，後族無力反抗，陛下留著皇後僅僅是因為……沒把她放在眼裏。
　　“繼續下棋。”
　　皇帝語氣平淡地說道：“朕不想做的事，總是會有人逼著朕去做，煩。”
　　石元雄捏起壹顆棋子，可是心已經亂了，竟是不知道如何落子。
　　“罷了，回去吧。”
　　皇帝看了石元雄壹眼，石元雄連忙垂首請罪：“臣真是年紀大了，稍稍熬夜竟是精神困頓有些走神。”
　　“妳先放下棋子。”
　　皇帝指了指他手，石元雄反應過來，把棋子扔進盒子裏。
　　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走也要投子認輸。”
　　石元雄告辭離去，皇帝坐在那發了壹會兒呆，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覺得這已經入夏的時節夜風居然還有點涼，出肆茅齋，站在外面的內侍代放舟垂首：“陛下。”
　　“人呢？”
　　“送走了。”
　　“就說是暴病吧，厚葬，重賞，知會他家鄉的地方官府，對他家裏人多照顧些。”
　　皇帝緊了緊衣領，代放舟連忙取了件披風要給皇帝披上，皇帝搖了搖頭：“去延福宮。”
　　延福宮是皇後現在的寢宮，皇帝已經至少七八年沒有踏入延福宮壹步，所以當代放舟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立刻就激動起來，自己這是要遇上多少大事？！
　　他連忙要派人去通知延福宮那邊，可皇帝卻不許，出了肆茅齋之後上馬車，在禁軍禁衛的護送下皇帝回未央宮，肆茅齋在禦花園裏，出了禦花園往右走便是未央宮，往左則是浩亭山莊。
　　“去告訴淡臺袁術不用來了，就在浩亭山莊等著吧，朕過去看看。”
　　皇帝忽然改變了主意：“先去山莊。”
　　進入浩亭山莊之後皇帝沒有讓人大肆張揚，帶著幾個人往沈冷住的那個小院子走，想著那小家夥今天夜裏怕是睡不著，傷還沒好利索，夜裏又進來了刺客，年紀輕輕就要經歷同齡人永遠都不會經歷過的苦難和危險，皇帝心裏微微壹疼。
　　他想著，那小家夥應該躺在床上發呆，他不想驚擾了沈冷，於是讓人不要進去說，他直接進了院子。
　　進門即楞。
　　皇帝覺得受到了驚嚇應該躺在床上發呆的那個家夥，蹲在門口臺階上在吃面。
　　吸溜吸溜，似乎很美味的樣子。
　　“陛下來了，還不跪迎？！”
　　代放舟看到沈冷蹲著楞在那立刻叱責了壹句，聲音稍稍有些大。
　　皇帝側頭看了他壹眼：“滾。”
　　代放舟嚇得壹哆嗦，連忙帶著隨從躬身退出小院，出門的之後心跳依然平復不下來，在心裏深深刻下沈冷這個名字，警告自己要記住，要記住啊。
　　皇帝走到門口低頭看了看沈冷的面，清湯白面，加了兩片菜葉壹個金黃的荷包蛋，飄著幾滴油星，而沈冷嘴裏還含著半口面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傷成這樣還能自己煮面？”
　　“若非只有面，臣可以給自己做壹桌子菜。”
　　“再去煮壹碗，朕也餓了。”
　　沈冷立刻起身把自己的面碗放在壹邊，皇帝看他走了，也在門口臺階上蹲下來，告訴自己要忍住要忍住，終究還是忍不住，端起沈冷的面碗用沈冷的筷子吃了壹口，味道確實不錯，可皇帝忽然之間有些想哭。
　　他把面碗放下，還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把裏邊的面條荷包蛋恢復原來的位置，看起來沒有動過似的。
　　不久之後沈冷端著壹碗面出來雙手遞給皇帝，皇帝接過來後指了指自己身邊：“蹲啊。”
　　沈冷：“啊？啊……”
　　有點不適應，不是應該自己說陛下進來坐吧，陛下說蹲啊，那就蹲吧。
　　沈冷端著自己的面碗蹲在皇帝身邊，兩個人肩並肩，吃了幾口之後皇帝覺得肚子裏暖和起來，這深更半夜的壹碗清湯白面也吃出來不尋常的美味，其實用沈冷的話來說還不就是餓了。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碗裏，又看了看沈冷的，用筷子指了指沈冷碗裏的荷包蛋又指了指自己碗裏的荷包蛋。
　　“為什麽妳的那個比較大？”
　　沈冷嘆道：“陛下，那是雞的事，下的不壹般大。”
　　皇帝：“妳讓朕去怪雞？”
　　沈冷無言以對。
　　“再去煎壹個來，朕是皇帝，皇帝比妳大，所以要吃兩個。”
　　沈冷只好又放下自己的面碗去煎了壹個荷包蛋回來，皇帝看著頓時滿足了許多，他大口大口的吃面，蹲在那的樣子就不再像是壹位皇帝，還是普天之下最強勢最霸道的那位皇帝。
　　“妳夠不夠吃？”
　　皇帝忽然問了壹句。
　　沈冷有些尷尬的笑起來：“勉強夠，軍中生活的久了飯量就越來而大，不過好在只是當宵夜吃。”
　　皇帝問：“那妳為什麽不煮多壹點？”
　　沈冷道：“臣剛才在廚房裏轉了轉，只有壹包掛面三顆雞蛋，所以留了多些是臣打算明天早晨煮了吃的，臣想著今天夜裏出了些事，明兒壹早廚師來的自然不會早，來了也會被盤查，說不定沒人顧得上臣……”
　　皇帝把自己碗裏的兩個荷包蛋都夾起來放在沈冷碗裏：“賞妳了。”
　　沈冷楞了壹下，心裏暖的有些想揉鼻子，揉眼角。
　　明明是自己請皇帝吃面，明明是他煎的荷包蛋，現在需要謝恩嗎？
　　皇帝把面湯都喝了，看了看沈冷還傻楞著：“朕是皇帝，壹言九鼎，所以朕不想做出不體面的事，妳是等著朕把送給妳的荷包蛋再夾回來嗎？”
　　沈冷連忙吃了，狼吞虎咽。
　　皇帝起身進了屋子，在主位上坐下來朝著外邊招手：“去弄壹些茶來，讓淡臺袁術來這見朕，然後再派人回未央宮壹趟，告訴禦膳房選兩個廚子過來，以後就在這院子裏做飯。”
　　被皇帝今夜這舉動已經快嚇傻了的代放舟連忙去辦，怎麽都不明白，陛下怎麽能是這樣的陛下，那少年將軍怎麽是那樣的少年將軍？陛下在沈冷面前，也太不像陛下了。
　　沈冷吃完了面才進來，壹臉歉疚。
　　“妳怎麽了？”
　　“臣有罪。”
　　“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皇帝聽到這四個字後略微遲疑了壹下：“那可夠大的，說說吧，如何欺君了？”
　　沈冷：“其實廚房裏還有壹顆雞蛋，臣藏私了。”
　　皇帝板著臉，板了好壹會兒，終究忍不住：“哈哈哈哈哈……瞧妳那小家子氣！”
　　說完這句話之後莫名心酸起來，為什麽，沈冷連壹顆雞蛋都那麽在意？
　　“朕……恕妳無罪吧。”
　　皇帝側頭，不想讓沈冷看到自己眼神裏的在乎，過了壹會兒調整過來之後才看向沈冷：“妳請朕吃了壹碗白面，朕就賞給妳兩個禦廚。”
　　沈冷俯身：“謝陛下。”
　　“不客氣，代放舟，天亮宣旨，賜沈冷將軍禦廚兩名，以後隨沈冷軍中從事，俸祿提壹倍吧，畢竟以後也算是辛苦他們了。”
　　沈冷感動的無以復加，想拒絕，畢竟軍中帶著兩名禦廚單獨給自己做飯吃，太過招搖了。
　　還沒說話就看到皇帝看向他，語氣依然平淡地說道：“妳出。”
　　“啊？”
　　“沒聽懂？”
　　“嗯！”
　　“朕是說禦廚的俸祿提壹倍，從妳俸祿裏扣。”
　　沈冷：“……”
　　皇帝問：“看起來略有不滿？”
　　沈冷：“稍稍有點，不如從莊雍將軍俸祿裏扣？”
　　皇帝：“好。”
　　沈冷：“謝主隆恩。”
　　皇帝看著沈冷的臉，不知道怎麽就收不回視線，就想多看看再多看看，把沈冷看得有些發毛，他也不敢低頭，低頭便是對皇帝不敬。
　　“那裏。”
　　皇帝指了指沈冷的臉。
　　沈冷擡手抹了抹，有壹小片菜葉粘在嘴角。
　　皇帝掏出來壹塊手帕遞給沈冷，沈冷連忙接過來卻沒有真的去擦，皇帝看著他的樣子心裏就越發的有些酸楚，沈默了壹會兒後吩咐道：“去看看怎麽還沒有把茶送來。”
　　沈冷如蒙大赦，皇帝自己也是壹樣，他只能讓沈冷先離開壹會兒，他深呼吸才能壓制下來那復雜的心情。
　　不久之後禁軍大將軍淡臺袁術帶著人從外面快步進來，在門口站住整齊的俯身：“臣拜見陛下。”
　　皇帝擡手指了指門口，淡臺袁術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好幾步，他退，身後跟著的那壹大群人就也只好往後退。
　　“別碰了朕的飯碗。”
　　原來，那門口臺階上還擺著兩只空碗，都吃的幹幹凈凈，面湯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