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再無神鹿軍

　　城墻上，鐵曠的左手依然緊緊握著那桿鐵槍，他站在那看著面前潮水般洶湧而來的敵人，視線轉向城下看著已經挺不直身子卻依然站在大軍最前邊的父親，在那壹刻，鐵曠覺得自己有些驕傲。
　　最像父親的，是他。
　　“妳們守住城墻，戰至最後壹人也不要投降，妳們看到了，敵人不會因為妳們投降就收起他們的屠刀，敵人也不會因為妳們投降而離開我們的家園，如果吐蕃這片大地上還有那麽壹群人願意為了守護而戰鬥致死，那壹定是我們神鹿軍。”
　　他回頭看了看城裏將軍府的方向：“我不相信寧人，也不願去相信寧人，可是我知道父親其實更不願意讓少主也死在這，我的親兵，現在給妳們最後壹個任務，帶著少主出西門去投奔寧人，如果他們願意收留少主的話，最起碼他還能活著，他會在沒有尊嚴中長大，會很辛苦的活著，希望將來能回到吐蕃把尊嚴奪回來。”
　　“少將軍！”
　　幾十名親兵全都跪下來：“我們與少將軍同生死！”
　　“難道我的軍令妳們已經可以不聽了？”
　　鐵曠大聲說道：“我還沒死呢，還沒死就是妳們的將軍！”
　　所有人還是不肯走，依然在那跪著。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我們這些願意為吐蕃拼死的人不是吐蕃最後的希望，少主才是……只要他還活著，這希望就不滅，妳們聽我的話，去吧，護送少主離開，如果他死在寧人手裏了，妳們也會死，所以我不是在讓妳們逃生，而是給了妳們同樣是死的選擇，如果大家都會死，我們在黃泉路上集合，再舉起神鹿軍的大旗。”
　　他轉身看向城外：“妳們走吧。”
　　幾十名親兵妳看看我我看看妳，最終站起來，朝著鐵曠行了壹個軍禮，然後帶著淚離開。
　　“莫王達。”
　　鐵曠站在那叫了壹聲。
　　神鹿軍四品將軍莫王達俯身：“少將軍。”
　　鐵曠沈默片刻後說道：“我把軍牙城交給妳了，在妳死之前，不許讓敵人跨過軍牙城半步。”
　　“少將軍！”
　　莫王達臉色壹變：“少將軍妳留在這。”
　　“我要和我父親在壹起。”
　　鐵曠看向城外那個老人：“我和他已經太久沒有在壹起，自從野年原出生之後沒多久父親就安排我離開家去軍營生活，再後來給了我壹支軍隊讓我練兵帶兵，這二十年來，我和父親壹共也沒見過幾次面，每次我說想回家看看，父親總是說軍人沒必要總惦記著家裏，讓我以軍人職責為首，讓我好好守著南疆。”
　　他長長吐出壹口氣：“我覺得是他不在乎我，只在乎野年原……可是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最後和父親站在壹起的是我，野年原不配和父親站在壹起，讓他卑微的活著吧，我和父親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我不去的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肩並肩。”
　　鐵曠深呼吸，抓起鐵槍大步往城墻下邊走：“妳們都記住，神鹿軍從來都沒有投降過。”
　　“是！”
　　城墻上的吐蕃士兵們呼喊了壹聲。
　　兩刻後，對面的敵人開始發起猛攻，大將軍雅什抓緊了手裏的鐵槍，指向迎面而來的大海浪潮：“準備廝殺！”
　　“是！”
　　他身後的將士們爆發出壹聲咆哮，那是吐蕃最善戰的軍隊最後的咆哮。
　　“父親。”
　　鐵曠出現在雅什身邊，看向父親的時候嘴角揚起壹抹笑意：“有句話壹直想說，覺得自己是個大男人了說出來應該很別扭，太不好意思，不過再不說應該就沒有機會說。”
　　他看著他父親的眼睛，壹字壹句地說道：“我從沒有恨過妳，妳在我心裏壹直都是那個舉著我玩的父親，壹直都是那個讓我騎在妳後背上的父親，我也從沒有想過惹妳生氣，我從小到大就只有壹個目標，那就是想讓父親妳以我為傲。”
　　“妳做到了。”
　　雅什紅著眼睛說道：“妳壹直都沒有讓我失望，也壹直都是我的驕傲。”
　　“妳好像已經比我矮了啊。”
　　鐵曠看了看父親的頭頂，把鐵槍靠在自己身上，左手還伸出去比了比他父親的高度，然後笑起來：“我第壹次想著應該和妳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時候，還沒到妳肩膀，現在，我已經比妳高了。”
　　雅什也笑起來：“那就比比，妳父親雖然老了，未必會輸給妳。”
　　對面，卷過來的浪潮狠狠的拍打在吐蕃軍隊形成的堤壩上，在那壹瞬間，堤壩被沖擊的搖晃了壹下，可是先碎的是浪，是血浪。
　　壹天壹夜後，魔山關。
　　沈冷站在城墻上看著對面的魔山峽谷，身邊的人正在低聲說著些什麽，聽完之後沈冷回頭看了看站在遠處的那些吐蕃人，還有那個明顯被嚇壞了的小男孩，也就五六歲年紀。
　　“妳叫什麽名字。”
　　沈冷問。
　　小男孩嚇得往後躲了躲，沒敢回答，站在他身邊的吐蕃親兵連忙俯身說道：“少主叫元王騰。”
　　“元王騰……”
　　沈冷看向回話的那個親兵：“他是吐蕃王的孫子？”
　　“是的……”
　　沈冷轉身走到那個小男孩身邊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妳還小，妳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希望妳能知道，妳的祖父是我殺的，親手殺的，如果我沒有把妳的祖父殺了，妳不會有現在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所以我收留妳並不是因為我在乎妳，希望妳記住這壹點。”
　　他站起來，吩咐了壹聲：“安排人把他們送去長安。”
　　所有吐蕃人都看向沈冷，眼神裏都是不可思議。
　　按理說，不應該把少主扣在軍營裏嗎？只要少主還活著在寧人手裏，將來寧人就有借口繼續對吐蕃動兵，少主年幼還不是要任人擺布，他們完全可以說，是少主請求大寧出兵協助復國所以寧軍才會攻進來的，有了少主這壹面大旗，大寧的軍隊就會比吐蕃的其他敵人更加有底氣，這樣壹來他們也算師出有名。
　　可是沈冷居然要把少主送去長安，這不是放棄了不少好機會？
　　“雅什應該很為難。”
　　沈冷看著那個孩子自言自語似地說道：“鐵曠那個家夥在作出決定的時候也很為難，我想著，他們不是信任我才把妳送來的，他們只是沒得選，也可能是覺得我和他們大抵相同，算是合格的軍人，這是我的敵人臨死之前的托孤……我不打算讓他們失望。”
　　那孩子眼神裏依然迷茫恐懼，他根本就不理解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去長安吧，妳還有個姑姑在大寧。”
　　沈冷在那孩子肩膀上拍了拍：“妳並不是沒有親人。”
　　又壹天後。
　　傳訊的士兵跑上城墻俯身壹拜：“大將軍，前方斥候送回來消息，吐蕃神鹿軍已經徹底被圍困，廝殺兩天兩夜，兵力應該已經不足萬余，神鹿軍大將軍雅什和他兒子鐵曠都已經戰死在軍牙城城門外，臨死之前被安息大軍圍困，軍牙城內的守將莫王達下令打開城門把雅什接進去，雅什在城下大喊不許開門，和鐵曠背靠背殺敵，直至戰死。”
　　沈冷的手在城墻上拍了壹下，很重。
　　雅什是吐蕃最善戰的將軍，也是寧軍攻入吐蕃最主要的敵人，可是沈冷並沒有因為雅什的戰死而感到開心，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完成和雅什的那個約定，正面戰場上兩個人真刀真槍的比試壹下，可是沈冷是大將軍，他不會因為自己這樣的想法而去沖動行事，他得為大寧負責，為手下六萬五千戰兵負責。
　　戰術上的安排沒有錯，可是沈冷不覺得很有成就感。
　　“還有嗎？”
　　他問。
　　“我們的斥候就在軍牙城裏看到的這壹幕，然後就立刻撤出軍牙城了，雅什帶著不到三萬神鹿軍全部戰死在軍牙城外，他們都戰死之後軍牙城很快就會三面被合圍，所以我們的人只能盡快撤出來，斥候說雅什最後和鐵曠背靠背擋在城門前，兩個人殺敵無數，四周屍體圍了壹圈，最終安息人不敢再上前，是用亂箭把雅什和鐵曠射死的，兩個人身上的羽箭多到幾乎看不到身體。”
　　沈冷嗯了壹聲：“知道了，去吧。”
　　傳訊的士兵隨即拜了拜，轉身快步離開。
　　“接下來該我們了。”
　　沈冷看向遠處：“雅什對得起身上的將軍甲。”
　　與此同時，軍牙城。
　　安息人的拋石車推上來，已經對著軍牙城狂轟濫炸的足足半日，軍牙城的城墻終於堅持不住坍塌下來，安息人卻沒有立刻進攻，而是傳令給樓然人，那些樓然人吶喊著沖進軍牙城裏，和最後壹批吐蕃神鹿軍在軍牙城內廝殺，每壹條街上都是血戰，每壹寸土地都是血戰。
　　將軍莫王達帶著人邊戰邊退，在大將軍雅什戰死後城外防線失守，敵人的軍隊已經封住了他們撤走的退路，四面合圍形成，他們已經沒地方可退，最後的戰鬥發生在軍牙城將軍府內外，莫王達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必須讓敵人錯覺少主元王騰就在這座將軍府裏，所以這最後的廝殺更加的慘烈。
　　將軍府門口的臺階上，屍體鋪滿了每壹層，血順著臺階不斷的往下流，安息將軍棄聶嘁帶人進城的時候廝殺基本已經結束，樓然人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靠著人多的優勢把神鹿軍殺盡，整座軍牙城裏彌漫著的都是血腥味。
　　棄聶嘁的腳踩著血走進將軍府，鞋底離開地面的時候血液都能黏住他壹樣，發出的聲音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將軍府裏，書房門口，吐蕃將軍莫王達身邊已經沒有人了，最後壹個親兵在不久之前倒在他面前，身上中了十幾支箭，倒下去的時候身體都不能接觸地面，被羽箭支著。
　　他身上的羽箭也有好幾支，只是勉強靠壹把彎刀撐著還沒有倒下去。
　　棄聶嘁大步走進來，看了看那書房，又看了看莫王達。
　　“元王騰其實不在這對不對？”
　　棄聶嘁問。
　　莫王達笑起來，遠遠的朝著棄聶嘁啐了壹口帶血的吐沫，看著棄聶嘁的眼神裏都是不屑。
　　“唔，果然不在。”
　　棄聶嘁轉身：“殺了吧，咱們還得去魔山關。”
　　亂箭射過去，神鹿軍最後壹個將軍倒在血魄中。